《半两》是我十年来拍摄的“物理故乡”上海,如今终于决定集结成册。实际上,关于一个城市,尤其是关于自己家乡的观察,怎么可能有结束呢?只是十年,似乎又是一个可以言说的时间节点,那姑且做一“小结”吧。
我首先想说《半两》不是什么。这些照片并不是“有意”拍摄,虽然我真正的摄影实践确实从拍拆迁的上海石库门开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对于石库门所代表的那种场所,只有想当然的怀旧感情。我从未在石库门中成长,而是从小在新村环境中生活,因此也不可能理解属于那种居住环境的窘迫。即便我之后依然关注建筑遗产的保护,也无法再像最初那样,以为仅靠情怀便能带着相机入侵他人不那么舒适的生活——一种道德感迫使我将镜头调转方向。我也对街头摄影不怎么感兴趣,虽然这些照片确实是在城市街头的漫步中拍下,但它们与街头摄影“打猎”般的精准没什么关联。当然,它们也不是关于“上海味道”的刻板印象。
大约在2012 年,彼时我的摄影实践还带着强烈的现实属性。我曾经谋划过一个肖像摄影项目,想拍那些还居住在老建筑中的上海人。不过在拍了自己的一位朋友和父亲的一位朋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另外,我家门口的37 路公交车是我最喜欢的公交线路,能带着我从杨浦一路经过虹口、外滩直至繁华的静安寺,这是一条穿越几个迥然不同街区的线路。我也曾想过每次坐车的时候拍摄窗外的随机场景:外白渡桥上一组一组拍摄婚纱照的人们、滇池路那些大楼后门抽烟休息的厨师、车沿着浙江中路横穿南京东路时密密匝匝的人流,等等。然而终究也因为懈怠,没能持续。有一次,我坐37 路车路过仙乐斯广场时,看到一位老爷叔(上海话,对年长男人的尊称,编者注)张开双臂沿着南京西路走来,然后过了新昌路,后面还有一位差不多年纪的阿姨,也这么张开双臂走着,过马路的时候,两人从我的角度看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架滑翔机,他们一前一后这么走过去,似乎别人都没留意到。等我决定想拍张照片时,他们却已经沿新昌路转向北边,拍不到了。这也让我有了持续的观察和写作,就写那些在公交车上看到却无法拍下的景象的念头。只不过,如此有趣的场景,我再也没看见过,这个计划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那么这个集子是什么呢?《半两》这个标题取自当年的粮票,这是上海以及江南地区的特殊计量单位。半两粮票表现了上海人的精打细算,一块奶油蛋糕、一根油条、一碗小馄饨,大致都是半两,适合尝尝鲜,或者刚好够一顿早饭,完全不浪费。在这里,我也要特别感谢我的一个名为“好梦日日游”的小群里的好朋友,虹光、Sissi、余夏和Ann,在她们的“头脑风暴”下才找到了《半两》这么一个如此有上海特色、又如此贴合我意图的题目——因为这些照片也正是在这种“不浪费”的精神下拍摄的。多年来,每次旅行之后相机里剩余的那半卷或者几张胶片,总会在回到上海后在城市漫步中消耗掉。这些孤立的城市漫步偶得,积累十年,终究也可以看出些端倪。于是我将它们回收利用起来——落满灰尘的角落细节,或者城市的日常景象,实际是我对上海这“物理故乡”无法言表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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