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乡愁

　　1959年，我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建造的新安江水电站截流蓄水。高峡出平湖，峰峦成岛屿，浩瀚千岛湖由此形成。原淳安、遂安两座古城、49个乡镇、1300多个村庄、30余万亩粮田沦为水域。29万移民辗转迁至浙、皖、赣三省50余县，在异地他乡重建家园。而淹没在水下的古城镇和村庄，成为外迁移民的永久记忆。

　　时隔60多年后，静默于水下的那些古城、集镇和村庄，在幽暗孤寂的世界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它们是否已经坍圮，抑或静好如初？美好的往事，如今只在老移民的口述中偶尔提及，而真实的景象又是如何呢？

　　千岛湖水下摄影，就成了破解这些谜题的首选方式。

　　胡建明，绰号大黑，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千岛湖人。“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讲水下古城的故事，感到很好奇，为什么他们总是念念不忘水下的那座城。”2010年，已经有8年潜水经验的胡建明，第一次在水下狮城北门附近的姚氏牌坊上，见到威武的龙头砖雕那一刻，被深深地震撼到，并找到了答案。

　　胡建明的家离湖不远，隔三差五他便会拿起相机，去三四十米深的水下摸索、寻找。也正是因为胡建明，越来越多保存完好的水下建筑，被渐渐发现。

　　比如，坐落在原淳安老县城北门外龙山背后的石峡山岙里的石峡书院。书院建于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状元方逢辰、榜眼黄蜕、探花何梦桂等著名人物，都曾在这里就读。书院名气很大，宋度宗皇帝曾赐“理学名家”匾额。胡建明为了探寻这一历史古建筑，深入民间进行走访，历时八个多月。根据很多老人回忆，大多数说已经拆毁。最后在一位老人那里获得“水库蓄水前曾在石峡书院养过兔子”的重要信息，胡建明决定下水一探。提供信息的人在岸上指点，胡建明下水探摸。由于石峡书院所处的位置水域面积太大，加上此处湖水浑浊，能见度很低。胡建明先后找了四次也没有找到。直到2016年4月26日，此时正逢春季，汛期尚未来临，是一年四季中水质最好的时候。胡建明再次前往探摸，巧在此次运气太好，定位绳刚好放在石峡书院的天井里。循绳下潜，没到湖底就看到了屋顶。绕着建筑观察了一圈，来到正门处，一下子就发现了南通张謇题写的石峡书院青石匾额。院名匾额上部是南宋度宗皇帝题写的“理学名家”匾额。这个重大的发现，使胡建明欣喜若狂。尘封了60多年的石峡书院，通过胡建明的相机，穿越时光的隧道，又一次来到了“岸上”。

　　胡建明更想做的事，就是帮助那些遗落在水底的屋舍，寻找昔日的主人，唤醒岁月的曾经，撮合时隔半个世纪的重逢。他视水下世界为老友，心疼那些沉寂于“龙宫”的一砖一瓦。他明白，这些寂寥的旧物，是曾经的主人心尖上的梦。

　　有一次，胡建明在千岛湖西南水域发现一幢民宅，保存相当完整，门楣上“山屏水带”的字样清晰可辨。通过多方打听，找到了老宅的主人—许一勤。让这一沉寂而冰冷水下建筑，重新获得温情。

　　这些年，胡建明慢慢摸索出了一套熟练的水下摄影技巧，一张张震撼人心的水下摄影照片，呈现在世人面前，唤醒人们对水下古城的美好回忆。胡建明水下摄影的事迹，引来多家媒体争相报道。2012年，中央电视台准备在淳安千岛湖进行水下古城现场直播，胡建明等人承担了前期水下探摸任务。连续20天，胡建明一直在浩渺的水下探索，找准古城的位置，放置精确的定位绳，为央视直播顺利开展做好了前期准备。水下古城探摸节目在央视播出后，在国内外引起不小的轰动。此后，很多远迁他乡的移民，怀着对故乡的眷恋，不远千里，返乡旅游。

　　2014年，在狮城博物馆水下古城沙盘前，胡建明偶遇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移民。他说他家的老屋就在狮城的北门，并对着沙盘指出了老家的位置。胡建明说：“您的老家，我在水下摄影时已经去过了，房子还在，建筑依旧。”老人激动地说：“那你一定要带我下去看一看。”胡建明说：“潜水是一项专业的工作，怕你老人家身体不行。”殊不料老人当场脱掉衣服，露出光膀子，打了一套拳，然后说：“我的身体棒着呢！”当时正值冬季腊月，老人为了能够看到老家，简直就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胡建明感觉到水下古城，它不仅是一个历史遗存，对于一个移民来说，是根深蒂固的情结，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乡愁。

　　如今，胡建明依然热衷于水下古城拍摄，不断有新的作品问世。他就像一条赋予了创造力的“鱼”，游弋于水下，不断探索与发现，把水底乡愁打捞上岸，让往事与今人又一次重逢。以热泪致敬历史，以欣慰憧憬未来。

　　鲁永筑　浙江省文联《浙江诗人》杂志顾问，淳安县社科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