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当以学科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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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3-08-12 16:12
文/王川
2003 年,摄影正式成为中央美术学院的独立专业,我出任专业负责人,开始接触到教育意义上的摄影专业概念。将摄影作为一个教学单元设计、组织、开展专业教育,为社会分工下的相应领域培养专门人才。教育意义上的专业存在着专业建设和学生两个中心,前者涉及专业的定位属性、培养模式、师资和课程体系,后者则与培养目标、评价标准密切相关。2014 年我开始做中央美术学院全院的发展规划工作,其中最为核心的部分是学科规划。对我来说真正主动理解学科这一位于专业之上的概念是从这里开始的。2018 年,摄影被作为中央美院美术学一级学科下的支撑性二级学科写入建设规划。在这30 余年间,我个人在不同的层面和维度上接触、涉足摄影,这是一个不断努力尝试探究其本质,应对其变化,并理解其复杂性的过程,也逐渐领略到摄影作为一个知识体系,其内涵部分在结构和支脉上的丰富庞杂和外延部分所呈现出的强力扩张,所有这些又在科技的助推下形成了有别于其他艺术门类的迭代节奏。
近来,关于摄影能否,或者是否应该被认定为一个学科甚至是一级学科的讨论开始变得密集。我想这种讨论是基于其在教育部学科目录中所处的位置(被重视程度)与其在当下社会、文化生活和艺术语境中的位置、体量、覆盖面和影响力之间的不对等。或许是对现状有点悲观,我现在更关注的并不是它是否堪为“一级”,而是它是否必须被当做一个明确的学科来对待。从2022 年9 月教育部出台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管理办法》中对一级学科给出的基本定义和构成条件看,摄影是达标的。作为一个学科,摄影有明确的研究对象,相对独立的理论体系,完备且不断迭代的知识系统和围绕它持续拓展的研究方法,且与其他学科之间有较为清晰的界限(这与局部边界的动态变化并不矛盾),这些都是界定学科的重要条件。同时,相应的支撑二级学科(专业),一定数量的学位授予单位,足够时长的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较为系统的课程体系,一定规模的师资队伍和具备规模的人才需求等支撑条件也均具备。
然而摄影仍然不是一级学科。与之前明确地将其置于美术学一级学科下不同的是,现在是否把它作为一个二级学科的权限已经下放给了高校。这种放权显然不会给摄影带来更多的重视。然而它不该被重视吗?
进入数字时代后,所有人都目睹亲历了科技对摄影的重塑。这体现在从规模体量到业态样貌、从知识构成到工作方法、从入门要求到参与成本等诸多方面。知识的扁平化、操作功能的按键化、设备器材的智能化和多元化成为今天许多人对摄影感觉陌生、易与或干脆觉得它不再深奥复杂,不再需要研究和学习的主要原因。这当然是表象上的认知。事实是那些被迭代、约化的旧知识已瞬间被新知识新问题所取代。摄影并没有真的变得简单。
业态的改变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即便今天我们又要面对来自人工智能图像生产的巨大挑战,但我对摄影本身还是比较乐观,甚至觉得这才是摄影应有的样子。我们看到无论是在全球范围内,还是国内的各类院校,适应和改变是公共性话题,而通过专业化的训练,力争培养出能够逐渐适应新的行业要求,同时又在知识结构、能力类型上与时代同步的复合型专业人才的教学实践也在正常推进。2018 年我主持完成的“通州视觉记忆――大型影像采集及数据平台建设”课题,让所有参与方――地方政府、乡村居民、公共媒体和院校师生都切实看到了摄影媒介与历史文脉、城乡变迁、公共记忆之间实实在在的关联。在中央美院,摄影以不同的形式被纳入修复、艺术管理等不同院系的课程体系。摄影通过横向融合催生拓展出新内容、新领域的特性让我们对“持续较稳定和具备规模的人才需求”抱有信心。
在学科构架上中央美院的选择比较明确。摄影仍然被作为美术与书法(之前的美术学)一级学科下的支持性二级学科。而在学科内涵上则重新规划出了“摄影图像的获取生产”“摄影图像的策划使用”和“摄影图像的解读阐释”三个版块,同时以技术、史论和创作实践加以贯通。作为艺术院校,我们自然会更多侧重摄影作为艺术的实践领域,这与将其作为当今最重要的视觉媒介的研究站位并不矛盾。今天国内开设摄影专业的院校有百余家,其中专业类院校和综合类院校的比例正在发生变化。不同院校从自身条件出发,选择不同的教学和研究侧重,为宏观意义上学科建设的完整性与多样性提供了保障。
近年来在对全球知名艺术院校的调研考察中,我注意到不同于本科教学,在研究生教育层面将摄影与绘画、雕塑并列是绝大多数院校的选择。这既代表着它在当代艺术谱系中的位置,也昭示出在学科层面,摄影作为一个知识体系的稳定性。今天,将其定义为一种学生借以理解世界,表达思想的方式、语言和技艺,同时强调其社会文化属性也成为一种主流理念。位于纽约的帕森斯设计学院对其摄影教学所给出的关键词颇具代表性:转型(TRANSFORM)、再定义(REDEFINE)、语言(LANGUAGE)、拓宽(BROADEN)、适应(ADAPTE)和理解(UNDERSTANDING)。转型也好,再定义也罢,这些理念和举措本身就在给摄影教育注入着新的内容,也注定会为这个媒介带来新的活力。
今天,对摄影这个学科的常识性判断异常方便。只要我们对当代艺术的场景稍加概览,或者对社交媒体和传播领域的现状略微留意,例如看看如今军方是如何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熟练地运用摄影手段,看看全国的博物馆是如何竞相将镇馆之宝统统拍成精美的照片轮番推送,再看看我学生开的老年摄影班,虽然每次都喊着生意不好做却期期爆满……对我们来说这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俯拾皆是,并提示着这样的事实:今天的“摄影”体量巨大、辐射广泛、更迭迅速、传播高效。由摄影生产的图像超越国家、地域、意识形态、民族与文化边界,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性语言,它所蕴含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被关注。正因如此,对于在中国高等教育的宏观学科规划中,将其明确定义为一个学科,厘清其学理,规划其版图,在不同层面主动组织开展以研究、实践为基础的崭新教学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对此,我无论如何也得不出否定的结论。
王川,中央美术学院摄影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国际合作与交流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