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传承人犯罪，这项非遗何去何从

　　文｜检察日报记者 管莹 通讯员 张蕖 杜大鹏

　　检察官感觉到，严右路犯罪的背后，不仅是他个人法律意识淡薄，此案的发生也与包括仇桥杂技在内的杂技传承困境有着一定的关系

　　貌不惊人、皮肤黝黑、身板精壮、话不多，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不像是“80后”，但当聊起杂技的时候，他就仿佛变了个人，话一下多了起来，眼里也忽然有了光。这是办案检察官对严右路的初次印象，单凭这印象，的确难以想象他是一名非法组织多名外籍人偷渡到国内进行杂技培训和表演的犯罪嫌疑人。但随着对案件的深入办理，检察官发现，严右路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不仅与他个人和家庭有关，也与整个仇桥杂技的传承有着一定关系。

　　杂技传人的苦味人生

　　2021年6月，江苏省淮安市淮安区民警发现，该区博里镇水晶村严右路的杂技团里有一些身份不明的外籍人。不久，严右路便主动投案。

　　严右路出身于淮安区仇桥镇的知名杂技世家“严家班”，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干这行的。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学杂技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严右路从5岁开始就跟着父辈苦练功夫，7岁开始登台表演，他就像是为杂技而生的，为了专心练功，小学读了一年级就辍学了。在那个年代，严右路一直吃着杂技的苦，不分春夏秋冬，哪怕是身体受伤，他也忍受着，坚持了下来。

　　杂技是最苦、最累、出成绩最难的一个行当。一次空中训练，严右路从几米的高处摔下来，差一点就丢了命，直到现在，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道几厘米长的旧疤痕。

　　严右路的父亲谈到这个儿子时，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可能是担心儿子的将来，也许是这些年压在心底的心疼与愧疚，他总说，严右路就是这么一步步苦过来的，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在家族的严格管教下，颇有杂技天赋的严右路慢慢成了杂技团的顶梁柱。他跟着杂技团全国跑演出，挣一份辛苦钱。

　　回忆起以前走南闯北的经历，严右路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自豪地说：“那时候出门多是坐船。船一靠岸，我们背着道具找个地儿，简单搭个架子，敲几下锣，就开始表演。结束后，观众们都不想离开，还想再看。”

　　2007年6月，20岁出头的严右路正式从父亲手中接班杂技团，成为杂技团团长，也成为家族里的第四代杂技传人。2018年12月，严右路被评为淮安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杂技传承人。

　　远赴境外招揽学员

　　2014年，严右路的同行朋友说，他有个亲戚在缅甸表演杂技赚了不少钱，正为杂技行业生存发愁的严右路听了很是心动，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时，国内杂技市场都非常不景气，全国各地都面临着招收杂技学徒难、传承难的问题，各杂技团都面临着后继无人学的窘境，现有的杂技演员年龄偏大。尤其是近年来，生活条件越来越优越，家长们更加重视文化教育，舍不得送小孩去吃苦学杂技，各地杂技团很难招到小学员传承技艺。这样下去，杂技人才将不可避免出现断档，杂技团将面临倒闭解散风险。正是面对这样的困境，严右路下定决心赴缅甸。

　　2014年8月，严右路在缅甸第一次登台表演时，受到了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也吸引了当地政府的注意。当地政府很快向严右路发出了邀请函。当地政府想培养地方杂技人才，而严右路也迫切需要年轻的杂技学员来支撑杂技团，延续杂技传承。

　　2014年10月，本着合作共赢的目的，双方签订了合同书，由当地政府推荐12岁至16岁的学员，严右路培训指导他们学习杂技技艺。不久，严右路考虑到当地训练条件有限，决定把这些学员带到仇桥老家，但难题是，怎么把这么多学员从缅甸带回国内呢？由于中缅边境位置特殊，紧靠我国云南地区，偷渡的做法在当地较为普遍，也非常方便。法律意识淡薄的严右路便心存侥幸。

　　从2016年以来，严右路在未办理任何出入境手续情况下，在云南中缅边境采取乘坐皮筏子偷渡界河、乘坐汽车绕山路、用越野车绕卡运送等多种方法，先后将18名年轻学员从我国云南边境偷渡进入内地，再带回到仇桥，对他们进行杂技训练，他还与其他杂技团合作，将部分学员安排介绍给山西、河南、四川等地的杂技团，共获利80余万元。

　　侦查阶段，淮安区检察院即提前介入该案。2022年10月，淮安区检察院就该案向淮安区法院提起公诉。在检察机关的努力下，严右路退回全部违法所得50万元，综合考虑严右路具有自首、自愿认罪认罚等情节，检察官对严右路提出减轻处罚的量刑建议。

　　2023年4月3日，淮安区法院以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罪、偷越国（边）境罪判处被告人严右路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并处罚金11万元。

　　推动仇桥杂技拯救工作

　　办案中，仇桥杂技的困境也引起了检察机关的关注……检察官感觉到，严右路犯罪的背后，不仅是他个人法律意识淡漠，此案的发生也与包括仇桥杂技在内的杂技传承困境有着一定的关系。

　　北有吴桥，南有仇桥。仇桥杂技诞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70年代，仇桥杂技由严右路的爷爷创立并发扬光大，从当初几个人推着小板车走街串巷，到巅峰时期，仇桥杂技发展出50多个演出团体，拥有1500多名从业人员，200多头马、虎、狮等动物，各类表演节目600余种的知名地方技艺职业。

　　他们编排的大型杂技节目先后荣获多项大奖，还走出了国门，闻名海外。2008年，仇桥镇被当时的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2014年9月，淮安区被中国杂技家协会命名为“中国杂技之乡”。

　　但仇桥杂技的辉煌终究成为过去，到了严右路这一代，杂技行业发展日渐萎缩。

　　尤其是这几年，杂技表演机会更少了。为了生存，杂技演员要么开辟副业，要么转行。当然最为致命的是，包括仇桥杂技在内的杂技团已经多年招不到年轻学徒了。2022年9月，检察官来到仇桥展开调研走访时，杂技团的生存已经非常艰难了。而严右路杂技团面临的难题，也是整个仇桥杂技无力解决的困境。

　　在该案办理中，检察官做了大量的案外调研工作，切实体会到杂技行业生存不易，也迫切希望通过检察办案和履职，凝聚社会治理工作合力，推动政府部门善作善为，为仇桥杂技的传承和发展出一份力，为保护文化多样性和地方特色文化品牌尽检察责任，寻找办案的最优解。

　　2022年10月14日，淮安区检察院将本地区杂技行业的发展现状撰写调研报告向淮安区委区政府报送，得到区委书记的重视与批示。2022年10月19日，淮安区检察院向淮安区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发出检察建议书，建议尽快对仇桥杂技进行全面摸排统计，建立淮安杂技及杂技文化数据库；积极寻求专项扶助资金；出台机制，推动仇桥杂技走进校园，协调旅游资源拓展杂技团体演出机会；加强扶持，划拨专门经费，建设杂技培训演出基地，支持鼓励表彰杂技创新人才及项目；定期组织举办淮安杂技文化节及杂技表演比赛，提升仇桥杂技的知名度。

　　2022年10月25日，淮安区检察院推动淮安区委宣传部召开仇桥杂技传承发展座谈会，淮安区文广旅局、教体局、博里镇政府及淮安市杂技协会等代表共同探讨帮助仇桥杂技创新持续发展的思路和举措。在各部门的共同努力下，仇桥杂技走进了当地中小学，简单易学的基础杂技项目将纳入校园兴趣班课程，让有兴趣的学生从小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