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靠手串转运的年轻人

　　贝小戎

　　现在有很多年轻人愿意花8 9 0 元， 请一个雍和宫的绿幽灵手串， 或者花2 9 0 元请一个寓意转运的香灰瓷手串， 为了请串， 要早上七八点在雍和宫门口排队。雍和宫也与时俱进， 手串颜色多样， 有马卡龙、樱花粉、象牙白、海水蓝等潮流配色。

　　因为生活压力大、焦虑、迷惘， 就去请个串， 心理医生肯定会有点不快乐， 能花8 9 0 元， 不如去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升学考试应该去孔庙和国子监， 找工作不如拜乔布斯？他可叫J o b s 。　 　　　我觉得年轻人应该多管齐下， 既去专程请串， 也可以在家里， 先跟C h a t G P T聊聊， 问问它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传统和高科技都可以试试。这C h a t G P T 我想肯定对于命运、信仰、就业、姻缘都能侃侃而谈， 对这方面人类已经积累的思考都会加以吸收、整理， 并有针对性地输出， 这比请个串方便多了。

　　去请一个串， 如果最后愿望没有实现， 那可能暂时不让你的愿望实现， 正是天意，它可能是要延迟满足你。有一个笑话，大家都去祷告，有人要出门做生意， 所以乞求不要下雨，有人刚播了种，希望老天下雨。老天到底如何满足这种矛盾的需求？

　　社会学家马克斯· 韦伯说， 现代社会有一个除魅的维度， 就是讲究理性， 不信好多虚的东西了。但好像也有一种复魅的趋势。年轻人即使不信佛， 也会讲究T 恤上的字、商品的L o g o， 那跟拜佛像差不多， 都是注重其中被灌注的含义。

　　符号学就是专门研究各种物品的象征意义的。卢卡斯· 克拉纳赫创作过一幅油画《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画中撒旦以苹果诱惑夏娃，夏娃摘下一只苹果递给亚当。其实夏娃受到苹果诱惑并非《圣经》中的说法，《圣经》并未提到苹果。书中只提到了果子，而不是苹果。因此，可能是一只橙子或者无花果诱惑了夏娃。在克拉纳赫的作品中， 苹果作为能指， 被当作诱惑（ 所指） 的象征。既然苹果可以代表诱惑， 选择其他水果也能表达出同样的意义。

　　这幅作品之所以在交流上十分成功， 是因为我们的思维早已将画中苹果的形象同诱惑的观念建立了连接。能指和所指之间可以存在多种关系。同一能指可以对应多个不同的所指， 同一所指也可以拥有多个不同的能指。同一能指指向不同所指的例子： 苹果可以分别代表诱惑、健康和水果； 不同的能指都可以指向同一所指： 如英语中的A p p l e、法语中的P o m m e 、德语中的A p f e l都表示苹果。

　　购物让我们明白， 作为人类， 我们是谁， 我们是什么。有人说“我买故我在”，它是从1 7 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名言“ 我思故我在”转变而来的。笛卡尔是第一位现代哲学家， 他认为建立认知系统必须从第一原理开始。为了给自己的哲学找到稳固的基础， 笛卡尔引入了怀疑方法： 怀疑一切可怀疑的。这使他得出了结论： 只有一件事情他可以确定， 就是这句著名的“我思故我在”。其推理是： 如果我思考， 思考会随之而来； 如果我怀疑“ 我在思考”， 思考仍然会随之而来。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在思考，因此我在。

　　在笛卡尔看来，“ 我思故我在”与“我怀疑故我在”是同样真实的， 因为怀疑也是一种思考。这使得笛卡尔推论说，“ 我是谁” 的答案归根结底是思考之物。那么，“ 我买故我在” 的深层次含义或许是这样的： 如果说我们从前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哲学思考来确立自己的信仰系统， 那么， 今天我们是通过那些看起来琐碎而平庸的购物活动来明确我们的身份的，这的确很有讽刺意味。

　　马克斯· 韦伯说， 现代的特征是一种除魅感。他的意思好像是， 没有了上帝或宗教， 现代人生活在理性、科学的世界， 不诉诸超自然的东西或救赎， 因此注定要徒劳地寻求以前信徒们被应允的意义。如今， 对信仰时代的哀悼也许已经让位于更温和的怀旧。

　　泰勒认为， 世俗主义是一项成就，但也是一个困境：无神的现代人， 被夺去了以前的神灵和魔鬼， 被扔进一个没人诉诸自己心灵之外的东西的世界， 他们发现很难体验到他们的祖先体验过的精神的完满。在旧的有神论的世界， 意义和价值被认为在世界之中、在人类心灵之外。而在世俗世界， 我们的意义和价值被认为由我们的心灵产生， 然后投射到世界上。在泰勒看来， 这种以心灵为中心的观念是一个错误。“ 从后伽利略科学的成功并不能得出结论说， 我们对价值的归因是任意的。”

　　诗人反复歌咏月亮， 而王朔说月亮本质上就是一块砖头。我们也可以说， 辛辛苦苦请来的手串， 本质上就是琉璃， 但如果它寄托了自己的期望、别人的祝福， 它就成了一个对当事人有意义的宝贝。

　　　（林冬冬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