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看云,景象,轮廓
  • 发布时间:2024-01-13 12:55

  贾行家

  骤雨不终日,雨后的云移动得也快。日暮以后,天色近幽蓝,云的轮廓愈发清晰,像巨鲸过海,一层层推挤着向前,后面的刚卷积起来,前面的已变淡了。地上还是这些事,天上的景象却惊人。

  看云也是种姿态。王维的闲适总有富贵气,挑地方,还得坐着看。后人由此阐述求学义理,无聊地浪费了这个情景。真要看,一仰头就是了,云不区分观众。看云无助交流。月可以寄情,远隔千里,看的也还是一个月亮,如果敏感,会因为那个人看的竟也是这个月亮而生出悱恻。云则说变就变,如刚想到的事情,转瞬就忘了。天空中留不下有重量的东西,云是片带湿气的空濛,无一刻不消散生长,变成其他的云,被其他的云变成,像身体、记忆、知识,我们以为构成为“我”的,也是倏忽来去的。我这些年逐渐懂得自私是权利也是好事,但也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算是什么了。

  我是站在个离家不远的体育场上。晚饭后,附近的人都到体育场上,围着跑道逆时针走,有倒着走的,有边走边挥舞着胳膊拍打前胸的,也有跑的。我总想起《我与地坛》里写的那个在地坛里长跑的人,有腿的人借长跑给自己挣一些东西,路过轮椅里的人,聊两句,难免不庆幸地想到“我还有腿呢”,而没有腿的人,把他和园中草木都收在眼里笔下。太阳雨前就不见了,如今过了日落的时间,却写回忆录似的蹿出来,照得天际由蓝而紫,夹杂着奇诡的红色。自然界可以随心所欲地用色,因为它就是尺度。人设色和写作,被视作俗艳、拘泥、滞郁、纤巧的,应该是偏离了这个尺度。有人把自我看得很重,作出世间没有的颜色和事物,极惊险动人, 其内心有另一种自然——我逐渐不相信“ 突破” 之类的概念了——这天才和勇敢我都没有,就试图能把自己看得虚一些,放外面的世界进来。

  云形又变,压得很低,细而长,整齐地排起来,远处高高地翘进黑夜。古人觉得天上有人居住,乘着云来去,又觉得总有希望能上去,只需要服些水银石英,很有道理。永恒的题材即是说滥了的题材。诗歌神圣,它翻来覆去地表达大同小异的情感,我们一代代因孤独而读诗,因诗歌中的孤独而感到不孤独,这是从生到生的过程。天空是一种莫名的真相,有人去思考它,有人去感知它。

  最近常听人念张枣的一句诗,原来是周云蓬把它放进了歌里。那首诗时常印在他诗集的封面上,“不如看她骑马归来”。诗人写久了,有些词就属于他了,比如镜子、国王,“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我总是凝望云天”。飞啊,鹤。人难免要表达,只能写恶劣诗歌的诗人,也是可宽恕的。原谅他们吧,原谅我吧。

  (Kangdy 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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