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舞蹈

  • 来源:中国摄影
  • 关键字:田埂,舞蹈,身影
  • 发布时间:2024-01-20 14:24

  摄影并文 /石春兰Photos & Text by Shi Chunlan

  “田埂”于我而言,很有意义。农村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最初田埂就是我的摇篮。我与两个弟弟就像三个萝卜,挨个一年一个。没人带的我们,就跟着妈妈在田埂上玩。当时我5岁 ,两个弟弟一个4岁,一个3岁。田埂边上马兰花开得好看,我去采,小弟弟也跟着,一不小心就滑到河里去了。生产队里挑着担肥路过的叔叔见了 ,扔下挑箕,大步流星下水把弟弟捞了上来。我吓傻了,气急败坏的妈妈追了我两条田埂,把一下子摔倒的我像拎小鸡一样,屁股朝天放在大腿上,可怜的小屁股上一顿狂风暴雨。从此,那痛彻心扉的“痛”跟了我一辈子。我妈那高高抡起的手臂,在天空里形成了模糊的魔影。那小池塘、田埂边的马兰花成了我这段记忆的引子。 田埂上,担肥的叔叔阿姨们像舞蹈一样飘过的身影也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他们救了弟弟,也救了我。

  渐渐长大,节假日里,妈妈总是用各种方法骗我去田里帮她干农活,我的身体单薄,总是不堪重负,苦不堪言。为了坚持,我总是把割稻啊、挑堆肥啊、脱粒啊……等等农活当作在学校舞台上跳舞。风给了音乐,小鸟给了节奏、太阳给了光线。顿觉干活轻松了很多,身体也像是会飞的陀螺了。高中毕业了,17岁的我做了代课老师。雨天,通往乡村小学的路是泥泞的,一脚下去雨鞋被泥黏住,惯性让脚挣脱了鞋子,一下子踩到了烂泥里。此刻的我金鸡独立,泪珠盈眶,亮相在田埂上。类似的场景日后形成条件反射,意念会帮我迅速按下快门,给我留下了很多精妙瞬间。

  大学录取通知书始终没等到,父亲要我找更赚钱的工作好补贴两个弟弟读书的费用。苏州城里的姑奶奶在他们街道帮我找了一份临时工。于是我成了城里人,成了城里最早的打工妹,后来我又成了女性创业者。时间倏忽而过,人到中年,我很想为自己活一次了,于是拿起了照相机。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苏州古城东南部有个门叫“蛇门”,穿过蛇门桥外,南边有个 “吴县”(现为“吴中区”),吴地有一片湖,叫“澄湖”,依湖而居有一个水乡古镇叫“甪直”。江南水乡六大古镇中,苏州的甪直、周庄、同里占了三席,一个个古镇让“江南水乡”真切而丰满。甪直古名“甫里”,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是中国水乡文化和吴地汉文化的典范,虽历经900多年的沧桑,仍完整地保存着原有的水乡古镇的风貌和格局。丰富的水系孕育了水乡的特色和富饶,以甪直为代表的苏州(原吴县)东部地区,早在五六千年前就开始了水稻的种植。此后数千年,当地居民因地制宜,世世代代耕田种稻,稻作农业逐渐成为其主要的生活来源。在此背景下,一代代农村妇女在劳动中,创造发展了包头巾、拼接衫、襡裙、襡腰、胸兜、拼裆裤、卷膀、百衲绣花鞋等独特的水乡妇女服饰。从少女到老妇,在光阴流转中演绎着水乡女子平凡又踏实的一生。

  甪直古镇至今仍保留着江南水乡妇女传统民俗服饰,当地的服装基本是以青、蓝、黑为主,多以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花卉作为纹样加以装饰。本地上了岁数的妇女们,无论上街赶集,抑或摇橹撑船,都身穿蓝衣花布褂,头扎白包巾,爱美的还会在鬓边插上一朵月季花,成了古镇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叶圣陶先生曾在《藕与莼菜》一文中这样描述:“女的往往裹着白地青花的头巾,虽然赤脚却穿短短的夏布裙,躯干固然不及男的这样高,但是别有一种康健的美的风姿。”寥寥数语勾画出水乡妇女的服饰与劳动之美。

  水乡服饰承载着当地的社会记忆,在社会变迁中持续演化。2017年清明节,朋友带我参加了甪直盛大的庙会。庙会上水乡妇女的服饰让我一下着迷了,此后,我将自己对家乡的情结种在了甪直,每逢周六周日我就会去甪直田埂上遛弯,去村里头“寻亲”。村里的好婆、阿爹们熟悉了,有时会给我一把青菜、一袋萝卜、一只南瓜。我也会为他们拍照,印好送给他们。一开始鸭、鸡、羊都是我的最爱,渐渐地我开始系统拍摄与记录水乡人的生活。一年、两年、三年……那乡情成了我割不断的乡思,我与甪直的乡亲们更像家人。2019年我住院手术,出院第二天,我就带着打着“补丁”的身体,晃晃悠悠漫步在田埂上,在澄湖边,我伸展双臂,使劲地吮吸着空气中泥土庄稼甜甜的味道。我没有力气拿出相机,只为看一眼那抹蓝、那抹红、那抹绿……

  随着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以水乡服饰为代表的诸多传承也面临着消失的境地。服饰本身可以收藏在博物馆长久展示,但服饰工艺却会随着老一辈传承人的慢慢老去而面临失传,传统服饰习俗也会因国家相应保护法律的缺失,难以得到保护。江南地区有着“衣随人葬”的习俗,致使很多具有历史人文价值的传统服饰及其工艺技术逐渐遗失。现在,出现在我镜头中穿蓝衣、黑包头的好婆越来越少了;中年妇女既要干农活,又要带孩子,还要抽空跳跳广场舞, 静下心来绣花的已经不多了;年轻人大多用时装代替了传统服饰。我意识到我在拍摄的是即将消失的传统水乡的方方面面,有些伤感,有些揪心。紧迫感迫使我几乎隔日就想去村里走走看看。但愿我能留下更多、更多关于田埂与乡间的一切。

  某一天早上醒来,脑海里出现一群穿着水乡服饰的人在田埂上跳舞,像一群精灵……霎那间,“田埂上的舞蹈”这个名字像诗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应运而生。掐指一算,已经有7个年头风雨无阻与甪直人在一起了。 亲爱的家人们,我终于有能力把你们带到摄影里走一走了,让世界了解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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