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来
我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文学。
梭磨河是我家乡那条河流的名字,它是大渡河上游的源头之一,顺着大渡河奔向岷江,奔向金沙江,然后它们就被统称为长江了。作为中国河流之树上的一个细小分支,梭磨河有非常广阔的流域,也有非常独特的文化。
如果问当初有什么东西激发我写诗,我想来源有两个。第一,我相信每一个好的写作者,他应该,甚至是必须有点狂热的。我当时读了非常多的诗,也被这些诗触动,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当地的历史文化中蕴含的美,如果没有经过书写,那它在这个世界上不但不被外界所知,也未必能跟当地人发生什么真实的联系。第二,我们跟土地之间的关系应该处理好,因为这是我们的任务,所以创作者必须在感情上深入地、认真地探究它们,在审美上仔细地品味它们。
我们打开一张地图,有些地方熟悉,有些地方不熟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跟它被书写与否有关。或者有了一定的书写,但是没有写好,使读者形成了很大的认知上的落差。有些文字是可以把它叫作文明,并能够保持文明的。
所以我开始写作,确实属于这样一个双重激发的结果。我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一直写到1989年结束,那个时候我对诗歌的认知不深刻,只是觉得写诗是我30岁前应该干的,且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喜欢用一个词:唤醒。我确实想被语言唤醒,被文字唤醒。第一次被唤醒是在我6岁时,在6岁以前我并不知道我们现在正在讲的是什么语言,更不要说使用它。那时候我们听不懂老师讲课,要先上一年预备班。就像今天中国人出去留学,要先去上一年语言班。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称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人会说出不同的语言,是因为他们会用完全不同的文字书写。
每次把两种语言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觉得文字好像有一些特别的意义。如果在座的同学有懂得双语的,我们会发现每一种语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致是一样的,但是又有非常多不一致的地方。如果多掌握一种语言,就好像看到了两个世界,所以我用另外一种语言来进入这个世界,叫非母语。现在我把写作交给了我的第二种语言,就是我从小生活的,非常偏僻的小山庄的语言。
第二次被文字唤醒时,我想是感受到了一些,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神性。我们的日常生活太琐碎、太拥挤,需要一种文学的光芒来照耀,来滋润那些时光。我觉得对我来讲,天天柴米油盐,蝇营狗苟的世界,太差了。
但是如果有文学的光芒照耀,除了日常生活之外,更关心自己灵魂的丰富,以及精神的成长性,人生就变成了一个值得的经历。本来我们来到人世上,又没打过申请报告,说要生在什么地方,只是非常偶然地降落在这样或那样的文化当中。如果只是经历生命的盛衰死亡,那跟山上的一只猴子没有太大区别,跟一只苍蝇、一只蜉蝣只生存几小时,也没有本质区别。
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把人跟动物区分开,是因为人会制造工具,但我觉得真正把我们跟动物界区分开来的,是因为我们会表达,会思想。我们人类成为最伟大的灵长类动物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样一种命运。关于我们自己的生命,关于我们自己的世界,关于历史,关于未来,更重要的是我们生命之上可能还有一种更大的存在。
(本文根据黄山书会录音整理,标题为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 许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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