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少年被同村大哥带到缅北搞诈骗

　　文｜王茹

　　虽然张贸每个月能有5000元工资，诈骗的所得也有提成，但他实在不想在平台上整天骗人，不断换手机和手机卡，提心吊胆地挣着昧良心的钱

　　“不准开灯光，跟着我慢慢走，翻过这座山就能到缅甸果敢。这边夜里也有边防巡逻，大家都机灵点，不然一起倒霉。”2021年7月，张贸听着眼前“向导”交代的注意事项，环顾身边一起翻山的人，心里打了退堂鼓。他跟旁边的孙良嘀咕：“在山里不知道要爬多久，出了意外都没人管，咱们要不回家吧。”

　　孙良却说：“翻过山就是缅甸，那边公司我都帮你联系好了，工作清闲提成又高，每月轻轻松松能赚好几万元。咱们费那么大劲，从江苏飞到云南省澜沧县，又乘车到孟连县待了好几天，再忍耐下，翻过山咱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张贸低下头，不吱声了。他刚满17岁，一直把同村19岁的孙良当大哥。初中毕业后他进过纱厂打工，因为要三班倒，没干几天就嫌累辞职了。孙良找到他，约他一起去缅甸工作，路费对方全包，他没多想就答应了，瞒着父母马上动身，想着赚个十几万元钱就回家买辆车，带父母兜兜风。

　　业务只有诈骗

　　凌晨出发，翻山过河，走了十几个小时，一行人终于到达缅北。迎接张贸和孙良的不是高级酒店，而是公司的宿舍。当时正值盛夏，不大的房间里挤了8个人，当地气温高，房间没有空调，张贸热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同时也通过其他人的聊天得知，这个公司，业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诈骗。

　　休整两天，张贸和孙良进到公司。公司位于果敢老街，后台老板据说在迪拜，只负责出资，花了200万元租了工业区的4层楼。二老板是福建人，先买了几个投资赌博网站、木马病毒程序，又拉了一帮老乡当财务、技术主管、后勤主管和代理，再由代理招募培训业务员。公司一楼、二楼全是很大的办公室，有七八十张办公桌和三四十台电脑，没有隔间，总是人声鼎沸。三楼、四楼是食堂和宿舍，主管和代理是单间，吃得也好一些，普通业务员就8人一间房。经过一个星期的培训，张贸被分到“杀猪盘组”，孙良被分到“裸聊组”。

　　自此，张贸不再是张贸，他摇身一变成为在四川开着连锁火锅店的35岁帅哥，微信、抖音、陌陌、探探、soul，每个聊天软件上都有已经包装好的图文介绍，不定期发开着豪车、戴着名表、过着高端生活方式的照片。他在各个平台跟女性打招呼聊天，在不断聊天中预估对方的经济条件，慢慢培养感情取得对方信任后，再开始慢慢渗入带对方挣钱的想法，引导女性到某个投资或赌博平台登录指定的网站，并耐心向她介绍操作的流程，其间还反复许诺高额的利润和“钱”景。

　　在这里，所有的投资或者赌博平台都是由公司控制的，经常换名字，刚开始往往会让被骗的女性挣点钱、提点现，尝到甜头后再刺激对方继续充值。等对方充值数额很大，张贸就开始“杀猪”，把对方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孙良也不再是孙良，而是一位性感漂亮的“美女”。他从网上下载一些美女照片去掉水印，用作社交平台上的头像和动态，展示美妆、美甲和娇好的身材，在各种软件上物色对象，引导对方加自己QQ号，聊露骨色情的话题，再让对方下载一些增强情趣的软件。

　　然而，这些软件都是公司购买的一种木马病毒。只要对方下载，病毒就会自动植入对方手机通讯录、短信和相册，并盗取个人信息。盗取完后，孙良就会提出要和对方视频裸聊，并把提前准备好的女性裸体视频通过电脑虚拟摄像头和对方视频，引导对方脱衣服和露脸。在此过程中，孙良会截图和录制通话视频，并发给对方敲诈勒索，吓唬对方，如果不给钱，就会发给他通信录上的人，实在不愿给钱就给他的朋友发……这一做法屡试不爽，孙良往往立刻就能收到钱。

　　“赎身”回到国内

　　虽然张贸每个月能有5000元工资，诈骗所得也有提成，但他实在不想在平台上整天骗人，不断换手机和手机卡，提心吊胆地挣着昧良心的钱。组长每天过来督促他的进度，有时候还把他的手机拿过去跟对方聊天，帮他骗成了几个小单，骗了7000元。而孙良干活干得如鱼得水，经常过来炫耀又骗了几个“老色鬼”。

　　张贸跟孙良提出好几次想回家，都被孙良好言相劝劝住了。有一天，一个业务员通过杀猪盘骗了一名做美容生意的女性30万元，整层办公室开心鼓掌，开香槟庆祝，张贸却担心得夜不能寐，总是梦见自己被关进看守所的情形，下定决心要回国。

　　当他提出要离开时，老板却说他刚干了两个月，没什么业绩，都不够路费、蛇头费，遂安排其他工作人员看着张贸，限制他自由。张贸逃离心切，只好跟父母坦白自己处境，父母东拼西凑了6.5万元，诈骗公司才肯放他离开。

　　张贸返程走了另外一条路线。“蛇头”先带着张贸乘坐汽车行驶1小时，抵达一条河边，接着乘坐皮筏艇游到对岸，跟着向导走了大约2小时的山路，乘车直接去了云南省西双版纳嘎洒国际机场。

　　回国后，张贸一改往日拈轻怕重的闲散性格，重新进入纱厂上班。其间，他曾多次联系孙良，劝他早日回国。孙良在诈骗集团待了7个多月，直到集团合伙人内部出现矛盾开始“分家”，他才回国。

　　踏实工作一年多，张贸于2022年11月接到江苏省沛县公安局的电话，告知他公安部已经将诈骗公司的信息推送给本地公安机关，他涉嫌诈骗罪已被立案。

　　开始新的人生

　　2023年1月，张贸来到了沛县检察院接受讯问，检察官告诉他，根据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关于办理电信网络诈骗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二）》的规定，有证据证实行为人参加境外诈骗犯罪集团或犯罪团伙，在境外针对境内居民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犯罪行为，诈骗数额难以查证，但一年内出境赴境外犯罪窝点累计时间30日以上或多次出境赴境外诈骗窝点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266条规定“其他严重情节”，以诈骗罪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张贸在了解了法律规定后，认罪认罚真诚悔罪，同时他劝孙良投案自首，积极退赃退赔。考虑到张贸作案时系未成年人、认罪认罚、在诈骗窝点待的时间较短等情节，沛县检察院于2023年3月对张贸作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考验期为六个月。孙良则以涉嫌诈骗罪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

　　在考验期内，张贸主动开展各种公益活动，去聋哑学校做助教，陪着小朋友做剪纸、学面点制作……检察机关和社工团体也对他跟踪帮教，及时了解他的工作生活情况。2023年9月，沛县检察院以诈骗罪对张贸作出相对不起诉。孙良在开庭时认罪认罚，最终以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万元。

　　拿到相对不起诉决定书，走出检察院的大门，张贸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回想起在缅北搞诈骗的两个多月，觉得像是一场梦，幸而梦醒了，从今往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始新的人生。（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