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并文/蒋磊磊
30岁后的第一个春节,跟往年一样,我和父母、姐姐一起过。以前我总是固执地要在乡下待够一整个春节,上午在田间闲逛点杂草,下午串门走亲戚,晚上带着小辈们放烟火。但这次我好像没有那么执着了,家人说大年三十就在城里,有事再回乡里,我丝毫没有反驳。城里的水龙头打开就有热水,有暖气还有WiFi,都捕获了已习惯于城市生活的我。
我本以为乡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很多记忆发生的地方也都慢慢变化、消失了,无论从真实的景象还是内心的观念,越发感到失去故乡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但这次回乡几天,还是勾起了我对家乡的眷恋。除了生活方式,这片土地里还埋葬着我们的祖辈和亲人,还有我们对自然的信仰。
对我来说,过年最重要的仪式感不是春晚也不是团年饭,是和家人一起在大年三十给逝去的亲人上坟,大年初一去庙里祈福上香。大年三十,父辈们会准备好香蜡纸表,还有一小杯白酒、一块大肉和几串鞭炮;往日里散落各地的亲戚都会赶在上坟前回到家里,等着一起去给祖辈上坟。我还记得第一次和爷爷上祖坟时的情景,坟头早已不在,爷爷把纸表分成了七份分别堆在田坎边,指着他们一个个说着“这是你们的太太、祖祖、先人……”这些祖辈我一个都没有见过,也没有任何概念,直到外婆和奶奶去世,我才有了真情实感。
父辈们在给祖辈们上坟时嘴里总会念叨些什么,最多的就是“活着的时候没钱,没享过福,今天我给你们多烧些钱,你们拿去买车买房买新手机,去坐飞机去旅游去环游世界。”其实我知道这些也是他们自己的愿望。
每年大年三十,我们全家都要决定大年初一去哪个庙,然后大年初一早早起床就往庙里赶。从高中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我们走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庙,爬山、祈福、吃早上的斋饭,最后母亲都会为家里的每个人求一条保佑平安红布带。这些红布带我一直保留到现在,有的放在包里,有的缠在了北京住所的绿植上,每当看到这些红布带都能感受到母亲对我的祝福。每年我都跟母亲说不要在庙里为我许愿,她也满口答应,但这次母亲在神像前祈祷的时间比往年更长了。我觉得她一定又为我祈祷了什么,但我也没有再追问。
初一晚上我们讨论着第二天去爬山,但听说那座山很陡,父亲极力反对母亲前往,被母亲一顿臭骂:“能管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我正在看热闹,听到这句话一下就忍不住笑了,突然意识到我和姐姐都遗传了我妈的性格,容不得被人约束。后来他们大吵了一架,父亲生着闷气回了卧室,边走嘴里边嘀咕:“万一出了问题看谁来照顾你!”我又突然发现父亲的性格我也有,担心别人的时候总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年纪越大越发感到自己跟他们很像,很多以前父母那些我不喜欢的性格又都出现在我的身上。
临走的那天早上,我计划提前一个半小时赶往高铁站,时间到了,母亲说:“来得及,晚半小时再走。”我知道母亲只是希望我在家多待一会儿,并不是真的因为“来得及”才让我晚点再走,但收拾好行李,我站在客厅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十几分钟,我还是决定提早离开。
家人送我到地铁口,他们想再送我过安检,被我拒绝。我拉上行李走进了向下的扶梯,我回头望向他们,母亲和姐姐看着我挥手向我告别,父亲的眼神正望向别处,一直到我回过头去,都没有再看我,但我看得出父亲其实是刻意不看我。当我第二次回过头去想要告别的时候,从扶梯下来一个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想象着他们还站在那里,也许他们也正望向这人的背面。回过头来,我想起大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说亲友离开时自己都不送,因为不送别就不会感觉伤感。
经过6个多小时的高铁,一千多公里后,晚上当我又坐在北京住所的沙发里时,一阵又舍不得又解脱的感觉一下子包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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