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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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5-12 11:46
陈小手
海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环绕着我,抚摸着我,我和周一都很放松,少有的放松。孩子们都在堆城堡,周一躺在沙滩上,小手小脚乱动。我玩心一起用沙子把他的小手变鱼鳍,小脚变鱼尾,周一成了个公美人鱼,志得意满,笑个不停。
浪花急急而来,翻涌而去,我伸手去拦,沙滩平平一片,人不见了。水光闪烁,周一摆着鱼尾挥着鱼鳍在浪中呼喊,白,我走了。我走了,白。我冲到海里去追,周一已无踪迹,四处呼喊没有回应,不断呛水。海浪层层压来把我往岸上推,挣扎呼吸坚持不住,我便向沙滩游去。
沙滩很近,可怎么也游不过去,我在床上使劲游,海水不吃劲,拽着我不进反退。心里着急,我把体内角角落落的劲撺到一处,拼尽全力游,用力过猛,一下从海里游了出来。双手摸着床,心里才有了底。一想到我没坚持去追周一,心里有只啄木鸟啄个不停。
一看旁边,周一不在床上。我喊着,一一,一一。没有回应。加大音量喊,跑到客厅,发现周一在鱼缸前发愣。一一,我轻轻叫着,他依旧不回应。我蹲在一边抱住他,问,看多久了?他望了望我继续对着鱼缸失神。
鱼缸里有一群幼小的宝莲灯。夜色幽暗,宝莲灯上蓝下红,火苗一般在水中穿行,一群流浪的火苗匆匆转弯,一游一停,仿佛着急胆小的流星。周一痴迷看这些灯鱼,能定住看很久,之前白天看,最近喜欢半夜看,一看就丢魂,谁叫也不应。不让他看,他就乱摔乱踢哭闹不停。抱他安抚,他若情绪难平,还会下口咬人。
眼睛清亮,灯鱼的点点微光徜徉在周一瞳孔。他问,白,鱼光为什么?我说,它们是海里的夜光石,白天吸光,晚上就会放光呀。他说,不对,星星,卡西法说,它们是星星。我说,好好好,卡西法说是星星就是星星。我问,我们能睡觉了吗?周一继续看鱼,不作回应。睡觉吧,好吗?
明天一早还要开部门会,宣布对我的处理结果。我的书出了印刷事故,所有封面都得重做,能不能保住工作都不好说,得拿出好状态在会上检讨。这么熬可怎么行?
自从给周一讲了卡西法的故事,他的情况越发严重了,常常陷入幻想,对着空气自说自话,说什么连外婆都听不懂。周一沉迷两件事,一是看鱼,二是听我讲故事。他最喜欢《哈尔的移动城堡》,那是我做的第一本童书。他对少女帮少男找回内心,摆脱魔咒的戏份并不太感冒,只喜欢里面那个叫卡西法的小火苗。一颗叫卡西法的流星为了不稍纵即逝,用魔法和小男孩交换,男孩失去心脏,拥有魔法,卡西法变成火苗,永不熄灭。周一觉得这是个让流星活下来的故事,一颗流星要想不消失,就得住进一个小男孩的心脏。心脏小小的,暖暖的,是流星最好的房子。他说他心里就有一颗,也起名叫卡西法。周一分不清故事和现实,让人焦虑得头疼。我顺着他问,那你拥有什么魔法呢?他说,心想,事都成。他还挺敢想,要真如此,我支持他天天活在梦中。
周一不和人沟通,只活在幻想中,现实生活倒像他无法把握的梦境。我不愿承认这是种病,只觉得他是性格内向,他爸也这样。医生说,他爸也这样那就说得通了,自闭主要是一种遗传病。承不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引导孩子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联系上了,他才能更好地生活。我问,联系不上呢?医生说,他痛苦你也痛苦,主要是你痛苦。
周一的世界里没有痛苦,主要是我痛苦。他刚出生时,我就感受到了他的不同。他不哭不闹,面对世界不睁眼睛。护士把他抱给我时,他连我也不看,没什么表情。此后,他饿了就吃,吃了就睡,很少去看去回应,睁着眼也只盯着一处发愣。两岁了你叫他名字,他毫无反应,倒是听人喊天猫精灵会乐个不停。到了三岁还不会说话,只会说“哇”和“啊”,还是哭的时候用。四岁以后很少说话,但背东西却极快,我教他古诗词三字经、成语故事和声律启蒙,他一下就能记住。可大多呜呜哇哇模糊不清,囫囵吞枣到处乱用,如同发明了一套暗语,用这些词句给世界命名。周一从不叫妈妈,他的字典里“早发白帝城李白”就是妈妈的意思,有什么需求,他就凑近你的脸不停喊“早发白帝城李白”。那是我教他的第一首古诗,他背得最熟。“早发白帝城李白”,“早发白帝城李白”,这样叫妈妈太长了,等他长大一点,“李白”成了妈妈的代称,即使他早已学会妈妈的正确用法,他也不用。因此,“李白”在我的世界里是一个温柔的女性。现在他叫我“白”,更多时候“白”也省略了。
周一不喜欢和人相处,在游乐场只要遇到小朋友靠近,他就原地不动,不停揉眼睛,任你怎么打招呼,他都不看不回应。上了幼儿园也是,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老师拉他去玩,他就甩手哭,嘴里骂人一样背声律启蒙。孩子们手拉手围着他笑,咬耳朵说他是傻子。他倒会表达愤怒,张口就咬,乌龟一样不放松,怎么教育也没用。这怎么行?咬得多了,学校去不成只能接回家中。我工作忙需要常去印刷厂盯印,晨昏颠倒不休不停。童书销量巨大,最重画面设计,图片颜色和文字内容都得一点点盯印调整,容不得半点差错,不然返工重印,几个月就白干了。我没时间长久陪周一,只能让外婆帮忙照顾。
周一跟外婆也很少说话,外婆倒不在乎,话痨一样对周一说个不停。她说这是语言疗法,只要狂轰滥炸不断教他,周一自会说话。这疗法没让周一学会说话,倒让外婆把周一的语言摸透了。周一口跟不上心,常常自创词句,我听不懂,只有外婆能翻译。要吃哈密瓜他喊革命瓜,这还好理解;想喝水就喊割布,有点难了;上厕所了会说乌布冬布,这谁能听懂?骂人的话倒说得很清楚,“你这小鳖孙”,外婆的口头禅他到处乱用。
外婆尽职尽责又天马行空,除了语言疗法,她还搞了一套方案,对周一做行为干预。外婆自创理论说,周一之所以这样,是出生时上面排队发娃人多事杂,忘了给他凿七窍了。人不开七窍就是石人,活着注定要比常人多花功夫。我问怎么才能开七窍?她说去公园躲猫和爬树。我说,行为干预不该是指物识人、生活自理之类的吗,躲猫和爬树是什么鬼?外婆说,那都治标不治本,要除根还得听我的。
外婆说每一棵树都是一架天线,能接收并聚集天光,所以生活在亚马孙丛林里的野人,他们耳聪目明生龙活虎,个个七窍贯通,那都是天光养的,不然丛林凶险早没命了。躲猫主要是周一喜欢,他每次都藏在同一个地方,一个镂空假山的凹洞。外婆假装找寻,戏要做足、时间留够,在假山的心脏和周一偶遇相逢,总能让他尖叫欢笑很久。外婆说,山是地气的结晶,藏在山的中心,地气就会自来水一样往身上涌。天光已聚,地气贯涌,二者在体内融汇成涓滴细流,对着七窍水滴石穿,总会成功的。
真是胡扯八诌。我妈是个神婆,向来神神叨叨不靠谱,占卜算命治病驱魔,什么都会,可少见灵验管用。
一番折腾,周一半窍没开,反倒因为爬树摔骨折了。我指责外婆能不能靠点谱,工作不断出错,本来事就多,能不能别添乱了。外婆火大说,我不靠谱?怪你还是怪我?当初是谁死活不听劝,非要嫁那个周末。我说你们命格相克你还不听,现在好了,人家送你个石人自己跑了,你说你到头来为了个什么?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电击一般,半天语塞难受,自己也在不断反问,我到底为了个什么?
周一的爸爸叫周末,是个导演,整天和人打交道,却极为内敛社恐。他极害怕和人打招呼,能躲则躲,几乎不和人电话,为了遮掩和斟酌,只用文字沟通。当拍片不得不直面时,为了掩饰社交无能,他只在发号施令时开口,时刻板着脸,用生硬的演技保护自己。这样拍的片怎么可能好看?事实也的确没法看,谁也看不懂。没有故事更没主线,只有各种拼贴的意象和光怪陆离的画面:船在山顶,乱石生雾,像是梦的再现。他的电影几乎没观众,更没票房,却拿了几个国际上的奖。周末一直自视甚高,眼里只有自己,却看不清自己。他说要实现更宏伟的目标,不想做下一个谢晋,原本就没想要孩子,是我想要的。他建议我再生一个,不要再浪费精力。
我理解他的选择,但不认同。周一只有一个,谁也不能放弃。我没法说服自己再生一个,周末便退出了。他一退出,我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坚持。坚持容易,可少有回应的坚持异常艰辛。对周一如此,我的工作也如此。做一本书,找选题报审批做出来卖出去,每个环节都得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披荆斩棘跨过所有坎,书成功上市却卖不出几本,搁谁都是打击。为了爆款的幻梦,只能不断收拾心情从头再来。手头这本书,是领导看我天天卖力,便分我个头部作者的选题,我也加倍用心,做了一年多终于印出上市。谁料销量依旧不济,负面反馈一大堆。最致命的是有书粉抗议,说编辑侮辱作者别有用心,封面藏了一行文字,阿仙子垃哦VS圾D。作者很生气,领导更不用说了,质问我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找出最后版本仔细核对,发现暗处真藏了这行字,不仔细看看不大出,仔细看也十分隐蔽,不然不会那么多领导层层审核也没发现。为了留住头部作者,是不是我的责任暂且不论,但锅得我一人背。我被嘲笑是市场毒药,也总被开会时当典型批评。原本想辞职,但转念一想,多年努力还没变现,一走便都成别人的了,我不甘心。
退无可退,我只能咬牙坚持。
为了让周一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我和外婆想尽办法。最早有医生说孩子不和世界联系,肯定是大脑不发育,要想大脑运转,就得给大脑发电波,来套经颅磁刺激刺激,效果好能成个小话痨。经颅磁整全套,最后没能刺激脑子,倒是刺激到胃了,一治疗就吐,孩子消瘦不少。还有人说孩子是胆小,推荐喝虎奶,必须是头胎七天后的虎奶,里面满是能量和气血,坚持喝半年,就能啥也不怵虎啸龙吟。上哪找虎奶去?想尽办法弄到些接近虎奶的调配奶粉,坚持喝半年,效果不能说没有,周一性格变化不大,撒泼打人时倒有劲多了。找中医,喝中药,中药不起作用又找盲人推拿按摩,说是打开筋骨才能神朗气清、心智开阔。净是瞎扯,但也都一一试过。有医生说,这种病是不是病都难说,药物很难见效,病因可能是发育迟缓,也可能是个人性格,都不好说。主要还得靠教育和引导,建议去专门的训练机构,或许会有疗效。训练机构各种理论和疗法,一套接一套,几年下来,我的社恐都治好了,指哪打哪,见谁都能笑,可周一毫无改观,教什么都不配合,要么狂躁、要么沉默。
一天闲聊,外婆说她有了新法子,问我要不要试一下。我说,不了,实在折腾不动了。她不管不顾,兀自说着,大致意思是她最近读了个灵媒高级研修班,学名叫星际文明探索论坛,见了很多牛人。深造之后,她才知道这一行干得最好的那一拨人早不用地球上那些老黄历了,直接对接宇宙,和外星人接线,什么难题都能分秒解决。我问,学费很贵吧?她说,管吃管住八千三。我说,你就那点退休金,使劲造吧。唬人这一块你都是专家,怎么还信这个呢?她说,不信不行啊,那效果太立竿见影了。
我问,怎么个见影法?
她说,我这次拜了个师父,她脖子上挂了个陨石吊坠,那吊坠看着像普通石头,实际上就是块普通石头,拇指大小,棱角分明,河滩上到处都是。你问这石头有什么用,我那师父说,这是个宇宙信号器,大家问的疑难杂症,回复都靠这石头接收。只要价格合适,有求必应。你不知道,全是找她瞧病的。
这空口无凭谁能信?我说我一直偏头痛,找不到病根,还一直酗酒,能不能帮我治治。她问我多大酒量,我说一个人干喝得半瓶,就着凉菜有人陪的话,打开话匣能喝个不停,喝到昏迷不醒。她拿出好酒,倒了一小盅让我喝下,好喝,是那滋润的味道。喝完再倒一小盅,拿陨石沾了沾让我喝。很奇怪,酒的味道似乎没变,口感却完全不同,含在嘴里像吞岩浆,怎么也咽不下。换了其他酒也一样,都是岩浆味,怎么也咽不下。神了,我一下拜服,说,师父,酗酒也不是啥大病,主要是偏头痛折磨人,这个能帮忙治治不?她说,给你治好了呀,你回家后看看还会不会偏头痛。她意味深长说,不是偏头痛让你酗酒,是酗酒让你偏头痛。回家之后,我一沾酒就难受,多年的偏头痛真消失了。
外婆在空中不断演示那个动作,捏块石头,沾沾小酒,仰脖一灌,拍拍小肚。啥毛病都没了。哪有这么看病的?我说,真有那么神,那医院不都得倒闭了。外婆说,那不能够,她的吊坠就是个信号器,能力有限,特别难的只能问诊无法治疗,问清病因讨个方案后,还得去医院吃药做手术。我问,什么病都能看?外婆说,癌症暂且不行,外星人也还在研究。
原本不想去,但外婆说她师父心好,给小孩看病免费,不去白不去。人住在一个小巷子里,找了半天也没见人,邻居说去十字路口找,她一般在那。到了十字路口,见一老奶奶身穿红马甲,头戴小红帽,手里举一把小旗,随着红绿灯的交错闪烁在指挥交通。有人骑电动车闯红灯,她拉着车尾硬不让走。那人对老奶奶骂骂咧咧,老奶奶毫不生气,头扭到别处不听。红灯转绿,她甩着旗子笑着吆喝,好了好了,快走快走。
外婆热心喊了声师父,老奶奶挥手说,别瞎闹,什么师父不师父,叫我美云就行。外婆喊美云师父,我热情问好,也让周一问好。他不停揉眼睛,过了会又假装踢石头。我替周一向美云奶奶问好。美云奶奶引我们到一棵树下,大家挤坐一张长椅,周一坐我腿上。外婆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美云奶奶看了看周一的舌苔,贴胸口听了听周一的心跳,听的时候,她的陨石吊坠突然直立起来,哨兵一样稍息立正,吸附在周一胸口。我们都吓了一跳,周一呼吸急促脸涨通红,哇哇直哭。
美云奶奶忙取下吊坠攥在手中,远离小孩,让外婆带周一先去一边玩会。她贴着我俯下身,眼神越过眼镜悄声说,你家小孩心里藏了颗流星。
心里藏了颗流星?这是啥意思?
美云奶奶把吊坠捧在手心,问,你觉得陨石是什么?我说,太空石头。她说,不对,陨石是流星的尸体。抿了抿嘴唇,她继续道,流星是陨石活着的时候。我一时愣住,问陨石活着是啥意思,她说,活着就是流星不断发光来去自由,跟人一样能自己做主,想去哪就去哪,不受任何约束。有的流星体型小又贪玩,被地球捉住就活不了了,大气消磨、燃烧未尽,掉到地上不再发光,就会失去生命变成陨石。不过也会有流星想办法活下来,只是我没想到这颗流星这么刁钻聪明,住进了一个小男孩的心脏。
这美云奶奶跟我妈一样神叨。编故事呢,这不就是卡西法的故事吗?我问,流星怎么能跑到小孩心脏去呢?美云奶奶说,只能是小孩自己吞进去的。你去医院拍个片看看,这颗流星肯定不大,估计就米粒大小,轻易能吞下。
到医院拍片,医生说,少见,真是少见,小孩心脏里有一块小小结石,绿豆大小,实在少见。我说,听过肾结石、胆结石,还从没听过心脏结石,这是什么病?医生说,虽然少见,但还是有的,如果心脏瓣膜钙化,会有一些小结石留在心脏里,不过那都是老年人才得的病,哪有小孩子长结石的,搞不懂。我问,能取出来吗?医生说,手术能取出来,不过风险很大。小孩有明显不舒服吗?我说,那倒没有,就是有点自闭。医生说,你还挺幽默。没啥异样就观察观察,说不定等孩子大一点,血液流动加快,结石就冲没了。
再去找美云奶奶时,没带周一。美云奶奶不指挥交通了,腿上打着石膏,卧床不起,说是拦闯灯电动车被汽车撞了。撞了车也不影响她的热情,身体动不了,但嘴说个不停。美云奶奶指挥我妈哪有纸杯,哪有茶叶,立柜有瓜子,就当在自己家。我妈也不见外,忙活着端茶送水招待客人。我妈问,您有那陨石还能被车撞?美云奶奶一笑,要没那陨石,这会都没我了。我问,家里就您一个人吗,谁照看您?她说,就我一个,街坊邻居会来帮帮忙。我妈主动请缨说,我来照顾你几天。美云奶奶连连摆手如临大敌,说,别别,我从小习惯一个人,这样就挺好。
我向美云奶奶说了医生的结论,她说,那么大的星星,成小不点了。我问,要真像您说的,那怎么才能把流星取出来?美云奶奶说,只要你家小孩愿意,流星随时能出来。我问,这是什么意思?美云奶奶问,你觉得流星是生命吗?我想了想说,不是。美云奶奶说,宇宙中每一颗星星都有生命,只是它们的生命形式我们无法理解罢了。比如太阳是会说话的,他说的话只有其他太阳能听懂。我问,太阳怎么说话?她说,用太阳风。你能听懂你家小孩说话吗?美云奶奶问。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他很少说话。美云奶奶说,不说话也是一种语言,你能听懂吗?我说,我还在努力中。
我和我妈越听越懵,美云奶奶详细说了起来。她解释说流星就是宇宙中到处旅行的星星,类似现在的大学生。他们普遍年龄不大,体型也不大,没有固定轨迹,想去哪就去哪,自由随性。美云奶奶强调流星和普通星星最大的区别就是有一颗心脏,她举起自己的陨石吊坠,说,就是这个——一颗流星最难消磨的部分。流星的心脏有情感、能思考,还能接收传递消息,和远方保持联络。不仅如此,心脏还能帮流星控制速度,加速减速调转方向都得靠它。看我们不信,美云奶奶举了个贴切的例子,她说几年前新闻上铺天盖地说的天外来客奥陌陌就是颗典型的流星。一般流星来地球,类似人卷进旋涡或掉进沼泽,基本有去无回。奥陌陌那家伙横冲直撞一身的劲,地球引力拿他没办法,他竟加速跑开了。
美云奶奶说大多数流星在空中就烧没了,哗一闪,猛一亮,呐喊一样,生命结束。极个别流星比较顽强,落地了还能亮,但没人发现慢慢冷却,心脏不再发光就成了陨石。发光对流星来说类似人在呼吸,只要有恒温,流星的心脏就能一直亮,一直亮才能活着。
美云奶奶说,这颗流星之所以活着,一是运气好,落地还没烧完,二来全靠你家小孩善良,收留它住进了心脏。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这可是人体最温暖的地方。
美云奶奶把流星说得很有诗性,让人陶醉,但正常人搁谁也没法信啊。周一老是对着空气说话,说心里住了颗流星。我的看法是自闭症没好,又得幻想症了,一自闭,还幻想了个流星朋友,取名卡西法。啥时候是头啊,当初就不该讲卡西法的故事给他听。美云奶奶讲了个好故事,到底是幻想症,还是真有流星,这点谱我还是有的。故事因为美丽,孩子才会当真。
外婆问,美云师父,孩子得这病跟流星有啥关系啊?
美云奶奶说,大脑是理性,心脏是情感,大多数人是心脑结合,你家小孩明显只随心了,才会突发奇想,用心脏收留流星。他一心投注到流星身上,哪还会对外界有反应。如果哪天他说,流星你走吧,我不要你了,流星自会离开,可惜他们已难舍难分了。
外婆着急问,周一为啥不让流星走啊?
美云奶奶说,孩子太在意这颗流星了,那是他的流星。只有到了太空,引力小又没阻碍,流星才能加速逃命。地球大气层又密又厚,流星那么小,还没飞就烧没了。
外婆说,让流星飞慢点不就行了,飞到太空再加速。
美云奶奶说,飞慢点根本挣不脱地球引力。再说大气流动,温度太冷,撑不了多久就没命了。这是个死局,没办法的。
外婆问,真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美云奶奶说,别无他法。孩子只有对外界有了兴趣,才能逐渐忽略流星忘记流星,也才有可能让流星走。这只能靠大人长久陪伴,一点一点引导了,用耐心和爱心让小孩对外界产生兴趣。
回去的路上,妈妈安慰我说,凡事都没有绝对,美云师父也不可能事事算准,周一肯定会好的。我也安慰她说,妈,我本来就不信这些,一听就很扯的东西,当故事听了。妈妈说,周一就由我照看吧,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找个好人,换个闲点的工作。我回道,我现在不做书了,在前台守门,这活不累还按点下班,领导夸我长得好,还是做前台更合适。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都是糟心事,省得你操心。
前台清闲,怎么也没见你早点回家呀。
前台才多少工资,不得再搞点兼职。
封面那事,你一直情绪低落,觉得是同事整你。我一直没敢跟你说,怕你对周一生气。你也是知道的,周一喜欢乱敲键盘,就为听那个声。关机乱敲也就罢了,有次你上厕所,电脑开着我看见他跑过去乱敲,没敲几下被我拉住了。当时我还专门看了一下,屏幕上没留下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事情过去了,都怪我不认真。以后我会多花些时间在周一身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私了,只想着自己,什么都推给你。
你就是犟,你还年轻,总得替自己着想,不然到头来为了个什么?
我笑着说,妈,你又为了个什么呢?
妈妈气不过,噘嘴皱眉晃着食指不停点我。
我说,妈,我们都一样。
自从见了美云奶奶,陨石在胸口立那么一下之后,周一的情况不进反退,不时半夜惊醒长哭不停。这么一闹一晚上就别想睡了,虽然很抓狂,可火山爆发没用,平心静气才好找到办法让周一平静。
后来我摸索到一个经验,每次周一哭闹,只要全然无视,给他读故事,平心静气地读,充满感情地读,边读边角色扮演,他就能慢慢平复,有时甚至还能挂着泪提问。《哈尔的移动城堡》是基础配置,首轮打底。稳定之后,第二轮是全套的《小鸡球球》,抽到哪本读哪本。周一很喜欢《小鸡球球与向日葵》这本,经常让我重复。这本册子讲了小鸡球球去山坡散步,邂逅一颗种子的故事。球球想吃掉种子,种子说,哥,你能不能等一等,等我长出叶子再吃。球球欣然答应。后面种子一求再求,拜托球球等他长出更多叶子,等开花,等结种,球球好脾性一等再等,等出了友情。在球球的守护下,小种子长成一株小树,变成一朵向日葵花,上面结满种子。球球像自己开花了一样高兴,它不想吃叶子了,也不想吃种子,每天都去找向日葵玩。向日葵也很喜欢小鸡球球,告诉他各种花的种类、昆虫的名字、天空为什么下雨、什么时候刮风。向日葵教给球球很多大自然的知识,球球特别爱听。周一也特别爱听,最喜欢这一部分。小鸡球球和向日葵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夏天,就像周一度过了一个美好夏天一样。夏天过后秋天一来,向日葵枯萎了,种子落一地,小鸡球球难过极了,周一也难过得不行。故事每次讲到这,我都及时打住,以免周一再哭。
完全平静,要想哄他入睡还得第三轮。第三轮需要我东拉西扯临时现编,主打一锅乱炖。类似葫芦兄弟被蛇精所骗,施咒变成七个小矮人,矮人兄弟一人拿一个宝葫芦保护白雪公主这种。后面,白雪公主没护住,被王后投毒带走。七个小矮人悲痛欲绝,怒吃一堆毒苹果,没想到毒苹果是解药,他们又变回葫芦兄弟。众兄弟去找王后要人,到了地方发现王后竟是蛇精,那省事了,新账旧账一起清,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葫芦兄弟合体之后竟变成了白马王子。白马王子大战三天终于消灭蛇精,救人时却被告知走错故事了,洞里只有葫芦爷爷,没有白雪公主。这种一拍脑门的乱讲能不时逗笑周一,他问,白雪公主呢?我说,白雪公主成了新的王后,再施咒把白马王子变成七个葫芦。插科打诨中,周一懵懵懂懂就睡着了。
做书我是好手,编故事我就不行了。第三轮的故事现编,经常乱炖就会荒腔走板,慢慢失去了原有效果。一次我灵光一闪,想起了美云奶奶。她灵媒水平如何我不好说,讲故事绝对是个好手,想象力一流又严丝合缝,以假乱真还能让人共鸣。可惜不会收尾,故事没结局可不行。我把美云奶奶的故事讲给周一,就让流星叫卡西法,他异常专注,窝在我怀里长久静听。周一主动问,这些事,卡西法怎么不说?我说,妈妈和你一样,也让一颗流星住到了心里。你的叫卡西法,我的叫卡东法,这些都是卡东法告诉我的。
我说,宇宙那么大,卡西法那么爱自由。你那心脏又黑又挤,呼吸一下,心脏收缩就打他一下,你说多难受。所以你得让他走。周一说,不,不走。我说,没有不分开的朋友,你看向日葵不也最后离开了小鸡球球?周一情绪又起,挠着脸不断跺脚,喊,不要,不走。我忙说,不走不走。
他又哭了,一时止不住。
灵光再闪。我说,实际上,向日葵根本没离开小鸡球球,妈妈给你讲讲后面的故事好不好?周一捂着耳朵,眼泪滚珠不断摇头。
我轻轻说,向日葵枯萎种子掉一地后,小鸡球球一直哭,就跟你现在哭得一样。那些小种子成熟落地,一起唱着歌,呼唤小鸡球球:小鸡球球不要哭,小鸡球球不要哭。小鸡球球哭得更难过了。小种子们喊着:小鸡球球不要哭,明年夏天再来这个小山坡,我们和你约好,你一定要来呦。
后来,小鸡球球再也没去过小山坡,因为一想到向日葵他就会难过。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夏天来了,美好的夏天,随后是伤心的秋天。小鸡球球想起了和小种子们的约定,他再次来到小山坡,想到最初遇见向日葵的地方哭一会儿。
一一,你知道小鸡球球登上坡顶看到了什么吗?我神秘问。
周一收了哭声看着我,想知道答案却不说。
我说,阳光下,小山坡上开满了向日葵花。满山坡的向日葵欢呼着,小鸡球球你来啦,小鸡球球你来啦。
周一破涕为笑,拍着手说,向日葵,向日葵,向日葵回来了。
是呀,向日葵回来了。我问,一一,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吗?周一不理不顾,还在念叨着向日葵回来了。
我说,要想向日葵回来,就得让它回家。
周一说,不,不回家。
我说,小鸡球球要是一开始把葵花籽吞掉或者带回家藏进百宝箱,小种子是不是就不会发芽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小葵花了。所以要怎样呢?要让葵花籽去他该去的地方,回到山坡上,回到土壤里,回到自己的家。冬天那么冷,向日葵只有变成种子躲到土壤里,才能来年再回来,回来一整个山坡的向日葵花。
所以,你是不是也该让卡西法回家呀?
周一指指心脏,说,不回家,卡西法家在这。你说的,一离开,就成陨石啦。
我一本正经说,你应该让卡西法回到真正的家去,他一直住在你心脏,虽能保持温度拥有光亮,可常年一动不动,时间一久,他就失去飞行能力了。医生也说了,你越长越大,心脏里血液流速会加快,再不让卡西法回家,日冲夜刷,他那么小,撑不了多久就磨没了。
周一带着哭腔问,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是呀,那该怎么办呢?我也想哭,故事到了这,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周一不愿让卡西法离开,主要是怕他变陨石。怎样安全把卡西法送上太空呢?美云奶奶说了,没有办法,是真没办法,谁能把星星送上天呢?
神经病了真是,原本就是个乱编的故事,怎么大人和小孩都陷进去了。
长久陪伴,这个故事在反复讲述中逐渐完整,卡西法的形象也在周一的不断追问下愈发饱满生动。总的来说,卡西法有点像绿豆大的孙悟空,活泼好动号称光速,稍微一动就几万公里出去了。心脏空间狭窄,为了保护周一,卡西法时刻紧绷不敢乱动,生怕横冲直撞把心脏撞个洞。他一心想家,天天跟周一念叨天上的事,周一字都不认几个,大多理解不了,可时刻投入倾听。周一的世界一片空白,只有卡西法,他没法给卡西法讲讲花的种类、昆虫的名字、天空为什么下雨、什么时候刮风。相比周一,卡西法才是真正的孤独。天上的事再多也有说完的时候,只有输出,少有周一回应。卡西法越发无聊,像枯萎的向日葵一样,日渐消沉。周一的情绪被卡西法左右,可他不会表达,更不知问题症结所在,因而情绪起伏,阴晴不定。
铺垫到这,我引导说,一一,卡西法给你讲了那么多天上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该打开自己,多了解了解身边的世界讲给卡西法听。讲讲花的种类、昆虫的名字,讲讲外婆和妈妈,讲讲你学到的新奇东西。周一不回应,但他望着我抿了抿嘴,眼神没有游离。
故事在生长,周一也在成长。虽然磕磕绊绊,一天天过去,他还是进步不少。周一以前沉迷于开门关门,能持续半小时,就为听那个响声。现在我告诉他,这样会打搅别人,我心里的卡东法已经烦躁了,你的卡西法估计也一样。周一不高兴,但还是会听取指令,减少开关门的时间。见到小朋友玩,周一不闭眼逃避,也不抢人东西了。我劝他,去吧,你多一个好朋友,卡西法就多一个好朋友。他怯怯远立,不好意思上前,找补道,好朋友,一个就够。我带他去亲近自然户外远足,去博物馆看科技展,报了行为干预的兴趣班,陪他画画、泥塑、踢球、打鼓……世界正一点一点向他展开,味道、温度、色彩、声音、天光和地气在他身上寻找缝隙,水滴一般落地开花慢慢渗入。
安排目不暇接,刚开始周一还挺配合,虽不情愿,但还是努力尝试。可坚持没多久,他便没了耐心兴趣全无,经常恍惚走神,坚决不进教室,见了老师就哭,提卡西法也不管用。强制他更不行,他会直接崩溃不听任何指令。我心里着急,说,儿子,你都六岁了,这样子要到什么时候啊?我总不能一辈子陪着你吧?他哪管你什么心情,进一步退三步,又做回了自己。
兵荒马乱之后,我自责反思不该心急。再多点耐心,再多点爱心。拿出做书时的信念与热情,收拾情绪从头来过。
降低期许,甚至不再想期许,也不强求他回应。我如同在石头里种一颗种子,每天点滴浇灌,或许种子也是石头的。无所谓了,让自己像周一一样,成为一张白纸,不焦虑不折腾。慢慢地,周一竟对我有了情感需求,也对世界多了些感应。有一天他哭着找我,说在草丛看见很多没人要的卡西法,问我怎么办。我安慰道,不用担心,那是萤火虫,它们跟家里的灯鱼一样,是住在草丛里的宝莲灯,是在地上飞的流星。单纯的知识他很难记住,把世界揉在想象和故事里,他学得又快又深入。周一知道的越来越多,时常蹦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曾和我探讨怎么把卡西法安全送回家。他说坐飞机,我说高度不够。他说坐火箭,我说高度够了,可咱们钱不够。他说坐热气球,让卡西法住在热气球的火焰里。我说,热气球到了高空会爆,火焰就没了。他问,白,那怎么办呢?我说,你多想想多找找,那个办法躲猫一样藏在一个地方,只有你能找到。
一天深夜,窗外下着暴雨,夜色极黑,像人没睁眼睛。我起夜时浑身迷糊,看见周一把被子蹬到地上,便捡起被子给他盖上,拉至胸前时,隔着睡衣,我发现他心口竟有一团非常细弱的亮光。我以为是镜子反光,四处寻找也没找到光源。拉开衣服,绿豆大的光点伏在胸口,浅浅的、黄黄的,随着呼吸一亮一停,一亮一停。我骤然一惊,难不成故事不是故事,周一心脏里真有颗流星?我把耳朵贴在周一胸口,心脏的跳动匀速有劲,是一颗好心脏该有的样子,除此之外别无异动。再紧贴胸口静听,嘤嘤嗡嗡,好像有钨丝在灯泡里燃烧。电流纠缠,光晕四散,一颗心就这么亮了。
我愣了很久神,如果真有卡西法,那它可能这辈子都得住在周一心脏了,谁也不能送一颗流星回家。平静了会儿,我接受了这个事实。这种平静又让我愣了一会儿神,不知为何会这么平静。
我默默念叨着,我不会放弃的。
有一天早上,周一刚睡醒就尖叫着跑来找我,喊着,妈妈,妈妈,找到了,找到了。我脑子一麻,一瞬有了些泪意,说,一一,你说什么?他继续喊着,找到了,找到了。我说你喊我什么?他说,白,白,妈妈。我抹抹眼睛,蹲下来抱住他,问,找到什么了?他说,送卡西法回家,有方法了。我问什么方法,他说,宇航员,我做宇航员,就能带卡西法回家。我心里一亮,夸道,儿子你太棒了,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方法。夸完我补充道,一一,你光想可不行呀,哪有宇航员害怕这个世界的?宇航员要见很多很多的人,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更重要的是要学习一整个地球的知识。你能做到吗?
周一的兴奋冷却下来,没有回答。我问,这么好的方法,你又不愿卡西法回家了?周一摇摇头。我问,那你想做宇航员吗?周一走到窗前往天上望去,说,好远啊。我说,是好远啊,你能做到吗?周一还是说,好远啊。我抱住周一,说,妈妈相信你一定能。你可是跟卡西法做过交换的,他给了你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
周一告诉我,之所以想到当宇航员,是因为他做了个梦。具体什么梦他复述不出,只是说见了很多很多流星。我顺着他的思路神思晃荡,试着去想象、去还原他的那个梦。
在梦里,时间翻了一页,周一就长大成人,穿着宇航服去了太空。整个太空就他一个人,他拖着安全绳在太空站外奔走检修,这儿敲一敲,那儿拧一拧,拿着抹布擦擦玻璃,把站顶的国旗扶正。安全绳拴着他,去哪都不方便,他突然想起心脏里还住了颗流星。他小声对心脏喊着,卡西法,卡西法,到太空了,我们到太空了。卡西法,卡西法,你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张开嘴等了许久,一颗小小的光点悠悠飘出。卡西法更小了,亮光微弱,要眯眼才能看清,它定在周一眼前,一闪一闪一动不动,似在说话,又似在含情脉脉静立挥手。周一笑着说,去吧,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回家去吧。卡西法又闪了很久,毫无征兆,一下不见了,果然是光速。
卡西法回家了,周一的心脏一下轻了好多,毕竟少了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心脏气球一样,悬浮在体内,空落落的。他认真想了想,这应该是孤独的滋味,真正的孤独。好在他一个人待在空间站惯了,很快便能适应。就这样,周一在天上待了很长时间,长到他都忘了卡西法早已回家这件事。他还会时不时向心里的卡西法诉说一天的见闻、过往的趣事,长久没有回应,他便笑一笑,不再说什么。
有一天,周一又去太空站外奔走检修,这儿敲一敲,那儿拧一拧,把站顶的国旗扶正,拿着抹布擦擦玻璃。他越擦越投入,都没看见有光线在玻璃上飞速靠近。光线越来越多,玻璃都被映亮了,他才反应过来。周一转过身,发现迎面飞来无数个流星,这些流星像山坡上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一样摇曳着、呼喊着,周一我来啦,周一我来啦。周一有点恍惚,更多是动容,他想起了他的魔法,心想真能成真,卡西法回来了。满天的卡西法循着周一旋转起来,像美丽的星环。他们和空间站步幅一致、轨道合一,偎在地球上空,爱着周一,守护着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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