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中国

　　罗　米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就像古代的西方人对发生在亚欧大陆东边的一切倍感兴趣——那里生活着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长什么模样，说什么语言？过着怎样的生活？那里有什么物产？

　　瞭望东方

　　两千多年前，古希腊人看到了来自东方的丝绸，它轻柔丝滑、光彩绚烂，世间再没有什么织物比它更加奢侈。从那一刻开始，欧洲人就开始编织起对东方“丝国”的瑰丽想象；一千多年之后，东方的瓷器再次征服了欧洲人的心，它光洁、莹润、优雅，用来炫耀财富、彰显身份再合适不过了，于是欧洲人心目中又多了对“瓷国”的神往；又过了两三百年，随着越来越多的物品源源不断地从大陆的东端来到西端，欧洲人的中国情结便越来越丰富具体——生活器具、工艺摆件、服饰、家具、建筑设计甚至娱乐节目和生活方式中，处处展现出他们对中国的喜爱。

　　法国人作为引领者，还专门发明了一个词“中国风”，学者们争相研究中国问题，连童话作家安徒生都特意在他的童话中加入了对中国的描述。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如果说欧洲社会“无处不中国”也并非夸张之语。

　　艺术作品总是能细致入微地捕捉时代的面貌，于是这股千百年一直劲吹在欧洲的“中国风”被定格了下来，既有形貌，更有细节。

　　丝绸最难得

　　丝绸是欧洲人最早接触到的中国奢侈品，当年的希腊人甚至还来不及搞明白出产丝绸的国家叫什么，便迫不及待地称之为“赛里斯”，意思就是“丝国”。到了罗马帝国时期，为了避开“中间商”波斯(大致位于现在的伊朗一带)人对丝绸贸易的垄断，罗马帝国的皇帝甚至不惜与波斯开战。

　　如此难得的丝绸，自然不只用来为世间的众人增添荣耀，它还被献给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诸神，古希腊神像上那些薄透贴体、仿佛还在轻轻颤动着的衣裙，就是艺术家不厌其详表现出的丝绸质感。绘画就更不必说了，比如公元一世纪的庞贝壁画上，虽然《花神芙罗拉》只给我们展现了一个背影，但半透明的丝绸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飘舞，让她显得无比娇美妩媚。从那时起，我们就总能在动人的故事里、美妙的场景里，看到丝绸的光泽闪烁、流淌，为画面再添一抹奇异的亮色。

　　渐渐地，贵族们对“丝国”的热情又达到了新的高潮。我们可以在画面上看到中国传统图案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贵族们华贵的服饰上，比如十四世纪大画家乔托的圣像画中，圣徒长袍上的图案就神似中国官服上的补子；十五世纪初期的圣像画上，圣徒袍子上赫然就是中国神鸟凤凰的图案；到了十六世纪，随着东西方贸易往来日益密切，大朵金线绣出的莲花纹样在宫廷贵妇埃莉诺·德·托莱多精致的裙袍上闪耀夺目。其实，从技法上来看，这些作品算不上引领时代风貌的超一流作品，但无论是东方观众还是西方观众，在面对它们的时候却总是格外仔细，人们总是认真地在画面上寻找着这些细节，一旦发现便会异常欣喜，原因之一正是它们保留了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最鲜明也最鲜活的物证。

　　瓷器更闪耀

　　不过，这样的物证还是有点儿过于“隐蔽”了，西方绘画中最让人一目了然感受到中国情调的还得数瓷器。

　　早在文艺复兴初期，有的宗教绘画上就出现了青花瓷的身影，虽然这些小瓷碗或者小瓷杯还只是画面边边角角上的小装饰，但总能牢牢地吸引观众的目光。当然，对于画面的主题来说，这些瓷器显得无关宏旨、可有可无，画家们却总是极尽耐心地描绘，这可不是画家们本末倒置，而是因为当时这些瓷器异常珍贵，价比黄金，画家们无非是想让这一抹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幽蓝为画面再添华光。

　　到了文艺复兴盛期，也就是中国的明朝中期，欧洲人开始有机会大量接触到青花瓷。有些地方的画家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他们生活的地方恰是东西方贸易往来的重要枢纽，比如威尼斯。威尼斯画家乔凡尼·贝利尼在他的《诸神之宴》中极其细致地描绘了几件青花瓷大碗盘，这幅画也成为西方艺术史上早期成功表现中国瓷器的代表作之一。

　　一件件瓷器远涉重洋抵达欧洲，欧洲人的东方梦也因此越来越璀璨。画家们又成为绘梦高手，他们总有办法让梦境显得异常华美。

　　这一次，荷兰画家担当了重任。

　　作为“海上马车夫”，荷兰充分发挥了海上贸易的优势，因此荷兰人最早成为海外奢侈品的消费者。十七世纪，静物画在荷兰达到了顶峰，作品不遗余力地宣传着当时荷兰人生活的富裕。面包、蔬果、酒水、生蚝、龙虾、奶酪等食物诱人无比，水晶玻璃杯、贝壳杯、银餐具闪闪发光，玫瑰、郁金香、康乃馨、鸢尾娇艳绚烂，只瞄上一眼就足以让人咂舌目眩了。画面上还总会不失时机地出现一两件令人怦然心动的青花瓷作为点睛之笔，这无疑是在明目张胆地“炫富”。这些静物画背后常常另有一层隐喻，那就是告诫人们时光易逝、生命短暂，眼前的一切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然而面对如此琳琅满目的物品，直扑到眼前的东方情调加上鲜活的色、香、味的感官刺激，谁又会记得那一层深刻的寓意呢？这样的静物画与其说意在劝诫，不如说反倒刺激了享乐的欲望——既然生命短暂，何不尽情享受眼前的时光呢？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