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想整成芭比脸？

　　张茯闲

　　如果芭比是个活生生的女孩，那她应该走不了路。她那颗大脑袋会从细长的脖子上耷拉下来，修长的双腿会把纤细的脚踝戳得扭曲变形，所以她将不得不用四肢爬着走。

　　在电影《芭比》中，玛格特·罗比完美还原了芭比的露齿微笑和蓬松金发，但即便是拥有傲人身材的她也无法再现芭比的“魔鬼比例”。不过，胆大的模仿者已经尝试过了。据说,那位“东欧芭比”来自摩尔多瓦，本名叫瓦莱里娅·卢基扬诺娃，是人称“真人芭比”的整容成瘾者之一。为了尽可能地看着“自然”（确切地说，应该是不自然），她切除了肋骨，还修剪了眼皮。

　　| 整形之风席卷全球 |

　　“东欧芭比”虽是极端个案，但暗藏其中的潮流更令人担忧。伴着社交媒体长大的一代人习惯为自己树立理想的形象，他们对特定的美丽典范深信不疑。在这个照片精修大行其道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整形手术来修整现实中的自己，手术费用也随之更加亲民。英国美容整形外科医师协会称，2022年每周有600例整形外科手术，数量较2021年增加一倍。

　　商业街头，力荐肉毒杆菌、吸脂手术、脂肪移植的广告与宣传完美微笑或全年美黑的广告平分秋色。除了塑鼻、隆胸、紧腹外，照片墙平台和真人秀节目里的红人还推销了一系列新技术。一家面向英国顾客的土耳其诊所推出了“芭比美鼻”项目，即“打造小巧精致的鼻子——线条流畅、仙气飘飘，仿佛源自童话世界或动画作品”。

　　需求增长最快的是巴西提臀术。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虽然并未覆盖这项手术，但鉴于其风靡之势，官方网站上仍登出了它的介绍。巴西提臀术就是从人体某处（大腿或腹部）抽出脂肪后缝合手术切口，接着将脂肪注入臀部来塑造曲线或增大围度。在英国，这种手术的费用在2000到8000英镑之间。2022年，英国境内完成了约1600例巴西提臀术，年增幅为36%。

　　整形手术和注射美容很快就要成为中产阶层的普遍追求，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想尝试看不出人工痕迹的好技术。美国整形外科医生安德鲁·亚科诺说：“年满50岁的公众人物几乎都整过形。要是哪个50岁出头的名人依旧看着很年轻，那这个人肯定做过整形手术。”

　　当然，大多数名人矢口否认整形一事。最能体现医学美容危害的还不是恐怖的“真人芭比”，而是喜欢利用午休时间去微调的人，他们做的项目可以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这股微调风潮不仅反映在真人秀中，还在镜头的作用下得以放大，因此更能深刻地影响我们对“常态”的理解。20多年前，全球音乐电视台的《整形手术台》和英国电视四台的《年轻十岁》都把整形手术视作一种工具，能让人们看起来更像自己的偶像或者年轻时的自己。整形也不再仅限于女性，如今7%的手术为男性而做。

　　卡戴珊姐妹几个里，有人年近40，有人刚过40，她们都是新晋美丽典范。她们宣扬一种模糊种族的形象，最恰当的比喻就是可口可乐——人为地只将最美味的成分混合在一起，生产出一种超出常规的迷人之物。于是，我们能看到西非女性用脂肪填充出丰满巨臀，南亚女性用发片接出浓密长发，北欧女性通过手术塑造出小巧鼻子。

　　帕里斯·希尔顿曾经笑呵呵地将金·卡戴珊的臀部比作“装在垃圾袋里的茅屋奶酪”，如此打趣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市场已告诉大家：“纤瘦”过时，“丰满”当道，而且只要价格合适，谁都能拥有这种美。英国各地的整形诊所都在推广“凯莉·詹纳套餐”（名称取自卡戴珊姐妹同母异父的妹妹），所做项目包括双唇、下巴、下颌、双颊和鼻子的填充。

　　英格兰中部地区人气最旺的整形诊所是“模范美学”。这家诊所的官方网站上展示了多位“真人芭比”，她们都接受过各种整形手术。唇形经过塑造，能在鼻子下形成一道凹痕，这便是“丘比特之弓”。这家诊所还能做新型巴西提臀术，但后来伍尔弗汉普顿市议会叫停了这项手术，称该诊所工作人员欠缺完成这种精细化手术的资质。这是第一次有地方政府对整形手术严加治理。伍尔弗汉普顿市议会指出，根本不存在巴西提臀术许可证。看来，监管机构的步伐还跟不上技术的进步。

　　| 为美付出生命代价 |

　　整形令人担忧的原因显而易见。巴西提臀术一旦失败，就可能致命——全球每3000例巴西提臀术中就有一例致死。此外，世界各地对这项手术的需求越来越大。土耳其自诩欧洲整形领先者，当地巴西提臀术的价格约为英国的1/3。土耳其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为了整形，2022年约有120万名游客在土耳其消费了超过20亿美元。他们选择的项目不止微调，还有减肥和牙科手术，以及迟迟不见纳入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的其他手术。土耳其国有医疗保健公司“乌莎斯”甚至已将英格兰视作自己的首要目标市场。

　　然而，每当英国人在海外手术失败，为修复治疗买单的往往是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英国美容整形外科医师协会举例称，曾有一名英国患者赴海外做巴西提臀术，感染食肉菌后回国做修复治疗，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为其报销了大约4.7万英镑的费用。知名度最高的整形受害者是曾出演《东区人》的女演员丹妮拉·韦斯特布鲁克。她在土耳其接受了面部整形手术，但手术结果非常糟糕，于是她主动提出向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支付50万英镑用于修复治疗。英国政府估计，2019至2022年间，有24位英国人因在土耳其接受整形手术而死亡。

　　| 一心求美的现实原因 |

　　21世纪美丽典范的奇怪之处在于，这种美更适合存在于二维世界。我曾亲眼见过几位知名的网络美女，她们的皮肤过于光滑，嘴唇过于丰满——诡异得让我大吃一惊。事实证明，比起在现实生活里，网络美女还是在网上更好看。

　　我不是要指责网络美女追求人工之美是个错误。二维世界里有大笔财富可赚，能投射进现实的美一直是热门商品。多到数不清的研究表明，大众眼中的丑人陷入各种困境的概率极高——晋升时更容易遭到排挤，交友时更容易遭到拒绝。2021年的一项研究发现，酒店员工因疫情被迫戴着口罩工作期间，顾客对普通长相的员工评价更好，而相貌出众的员工的客户满意度却有所下降。换句话说，一个极其不平等的竞争环境因疫情暂时平等了起来。

　　在这个属于社交媒体的时代，孩子们不仅认识到了相貌出众的好处，还不断接受相关信息的轰炸。2021年一项基于美国数据的研究发现，因为“过度关注外貌”，全球15岁青少年群体中咨询整形手术的人数呈“指数上升”趋势。英国欠缺相应的数据，因为英国的数据比较零散，且监管制度不透明。这一现象背后的逻辑清晰明了：如果人们认为丑陋是天大的不幸，那么变得不那么丑，或者进而变得非常好看，就能彻底改善一个人的生活。如此看来，每个想成为卡戴珊的人都非常理性，他们清楚地知道变美就能让人更容易地争取到最理想的人生伴侣和工作机会。就算在现实生活里看着有点奇怪也影响不大，毕竟从方方面面来看，如今这代人大多生活在网络世界里，更常隔着屏幕交流。

　　如果人们认为美不仅仅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还能买到手，那么后果可能就是引发一场“军备竞赛”。如今，我们看到卖给女孩子的化妆品套装里包含肉毒杆菌。还有广告声称，注射肉毒杆菌“与涂睫毛膏或腮红没什么区别”。每当市面上出现一种美容新技术，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网红们就立马开始向自己的数百万粉丝推销。女性突然发现，“常规”美容项目远不止美甲、染发，现在还包括定期走进手术室，一年就能花掉数万元。

　　我猜想，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部分原因在于人们不断看到美得非同寻常的女性形象。这类形象都是经滤镜或整形手术夸大后的结果，改变了女孩对自己该如何备战所谓“同性竞争”的理解。换句话说，过去的女孩觉得同龄人和自己一样普通，大家都是长着痤疮的丰满女孩。如今，女孩们盯着屏幕，扪心自问：“我怎么比得过人家啊？”

　　电影《芭比》多多少少把人们带回了更天真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孩子和玩具娃娃一起玩，但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或者应该长得像玩具娃娃。然而，现在的青少年从小互发精修过的照片。在他们成长的世界里，美似乎决定一切——地位、名望、友情、发展前途、个人价值。

　　我们应该期盼全球医学美容行业继续发展，毕竟也没有停止的理由。千禧一代已经在标榜芭比美学的人造奇幻世界里陷得太深，根本无法重拾自然的理想之美。虽说如此，但青少年的父母要从中吸取教训，尤其是女孩的父母。越来越多的父母拒绝为孩子买智能手机，唯恐社交媒体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这个趋势最早显现在硅谷，正是从那群忙着研发移动技术的职场父母身上扩散开来。

　　从小远离数字世界的孩子，也许长大后就不会觉得自己需要芭比美鼻或者其他面部整形了。但问题出在如今这代人身上。与以往任何一代人相比，现在这代人更加在乎美丑，也更常遭到美丑审判。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