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老下有小的琼妹的一天

  这一阵的天气,有点虐。先是没完没了的雨,然后发了大水,河里的水位还没有退到往日,如今又是连绵的高温。7月底的南方,舒适性为零。偶尔来的风也是热的。但不管怎样,琼妹要按时起来去买菜。家里有五六口人,光一顿早餐就一堆事,有的人只吃水煮鸡蛋,有的人一口也不想碰,有的人吃豆沙包,有的人要榨菜包,有的人要吃面。通常丈夫会去楼下买早点,她步行15分钟买一天的菜。

  家里有两个小孩,他们要吃田鸡,昨天买了3斤,60块钱,小孩说不够填牙缝。她打算今天再多买一点。今天婆婆要过来,她八十多了,两人之间难以相处的经验有五六十年。年轻时,琼妹受过一些气,她不是乐呵呵的忘事佬风格,常常想到过去心里就烦躁一阵,但是,尽管能轻而易举地想起过去的不快,她又不是心狠的人,传统的规训还是起着蛮大的作用,约束她至少要当个表面过得去的晚辈。

  婆婆肯定不会吃田鸡的,她这一辈子嘴叼,饮食上大概是一个简略版慈禧。有点气味的,样子有点古怪的,都不会碰,内脏更不可能,但是她能接受墨鱼炖汤。晒干的闻起来臭的淡水墨鱼,泡发洗净,切成细条,跟新鲜肉块一起炖,加入姜块,味道鲜美,用这汤下面条,也是一绝,过去物资匮乏的时候,送人一包墨鱼干,是贵重的礼。

  琼妹今天就选择墨鱼炖汤作为主菜,另外搭配辣椒紫苏田鸡,丝瓜、豆角、红薯叶,晚上她打算做个手撕鸡,鸡肉婆婆是吃的。

  上午10点,儿子将老婆婆接来了。儿子今年也快四十了,他在减肥,已经瘦了17斤。3月的时候,他体检查出空腹血糖超标。这个儿子一直在身边,你让他车接车送,或者交代他买点东西,他都二话不说。场面上的活,他都没得挑。但是如果想他主动帮你做点家务,那就属于多想了。琼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自己也能干,所以倒也无所谓,假如以后自己老到动弹不了,她对他倒是有信心: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婆婆这次来,柱上了拐,穿着绿色蚕丝衬衫,她五官精致,很是上相,但头顶细看已经秃了一块,她用发箍将头发覆盖过去,正面看不到这一块的缺失。

  两个重孙辈在老婆婆面前乖巧了两分钟,分别表演了一个魔术和一个手指翻绳,接下来就开启了狂奔模式。两人在沙发上弹跳,被大人喝止了五六遍,最后又开始互扔抱枕。其中一个娃娃脾气颇为爆裂,隔三岔五就要暴走一通,期间伴随着尖叫。老婆婆挨着沙发一隅,表面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心里烦得不行。自己这把脆弱的骨头要是被这些活力小兽踩上一脚,那就完蛋了。

  个别有大局观的晚辈前来寒暄了两句,但她的耳朵似乎也有点问题。很多年前她就闹过一次耳朵聋了,后来发现是耳屎太多堵住了,这次大家又觉得她听力不行,她说是要去看看,上次掏耳朵还是2016年。“再过几天,等凉快一点就去。”

  这次过来,其实是临时行为,没有特殊原因,她轻易不会离开自己家去到子女家里,几个子女都是轮流过去陪她。没有严格按照你三个月我三个月这种轮值方式,而是谁有时间就自觉去,小女儿最近这一周要去外地,学校有活动。大女儿于是将她接了过来,今年她曾委托熟人找过一个保姆代替自己两个月,但很快这个保姆就被辞退了。婆婆说“保姆偷了她东西”。

  总之,她可能是比一般老太太要难搞那么一点。但是来琼妹这里待两天,她其实已经尽可能把自己变得像个最标准的客人。

  到了晚上12点,她醒来,说睡不着了。房门关着太闷了,琼妹给她倒了点水,琼妹老公帮不上什么忙,急急忙忙在客厅走了几回,最后他们决定开着房门,空调打到27摄氏度,关闭小夜灯,又陪着坐了一会儿,把老太太劝进了房。

  第二天又差不多如此重复了起来。下午的时候,老太太说今晚回大女儿那边,在这边睡不着。琼妹和其他人也没有多挽留,还松了一口气。两个小孩拆房子一般闹腾,也的确不利于老年人起居。

  下午四点多,琼妹的儿子回来了。他打了个招呼后就拐进了自己房里,侧躺在凉席上打开了抖音。这几年,他就靠这个App回血了。有时,他就这样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撑着脑袋,侧挺着睡着了。今年他评上了一个中级职称,每个月能多几百块钱,但是高级职称就算了,这辈子大概就这样吧。

  两个孩子在客厅的餐桌上不情愿地写作业,一会儿喝水,一会儿走到沙发跳一下,一会儿走神,半小时前写了“咏鹅”,半小时后还是那一行字。琼妹路过,叫儿子出来督促一下学习。五分钟后,就传来了大声训斥的声音。

  一道题错了,他语气一般地指了出来,希望听到一句“哦”,进而改掉错误。但是他很难实现这一个“简单的要求”。因为他的小孩讨厌听到指正—任何人指出他的错误都让他难堪,特别是他爹。他像以往一样,选择把头倔强地扭到一旁,然后斜着眼,嘴里“哼”地一声。有时还会将小手握紧,将拳头当作展示道具。于是,父子俩瞬间升级了态势。他们在这方面出奇地保持了一致。一个用姿势挑衅,一个用恶劣的语气回应。双方都十分不长记性。

  琼妹这种时候会格外心烦。她宁肯他回房刷手机。要是数落他几句,他跳得比孙子还高。

  “蠢得猪叫”,她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对外人客气得不得了,对老婆也好得很,就是对着自己孩子没有一点耐心、一点方法。这不是蠢是什么?

  说起来,她对儿媳也是不太满的。她觉得她冷淡,不懂人情。节省是挺节省,但拣着便宜的东西买,格局不大。一个情绪不稳时好时炸的爹,一个冷感没有温情的娘,连累了小孩。

  今天的吵骂最终因为家里人多,打圆场的人也多,告一段落。老婆婆在沙发上目睹了这一切后说了一句话:“孩子要好好跟他说,不能打骂。”随后她又说起了自己的婆婆当年打孩子凶的往事,但是没有什么人听。

  晚上6点,琼妹的儿媳回来了,她检查了一下小孩的作业,与大家一起吃过晚饭后回了自己房间。七点多,婆婆要准备走了,琼妹让儿子去将车开来,两个小孩子吵着也要下楼捉昆虫—他们刚得了一个观察昆虫的小箱子,琼妹于是带着孩子顺便一起送婆婆下楼。婆婆坐着换鞋之际,琼妹走到卧室告诉儿媳,老婆婆要走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也要过来打一声招呼,说一句客气话。但是儿媳没有领会到。她走出来房间,只是在门口看了一下,并没有跟着小孩下楼的意思,也没有说一句“奶奶慢走”。

  这让琼妹又有点生气,她心里嚷,教都教不会的家伙。然后关上了大门,按下了电梯。电梯里热烘烘,除了孩子,没有任何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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