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侵蚀下，她失去了作为母亲的本能

　　文｜方圆记者 语斯雯頔 通讯员 朱子仙 刘梦

　　作为母亲就有先天保护孩子的本能。但是在本案中，我们却没有看到钱梦安有这样的本能。尤其是在生最小的两个孩子时，她就已经吸毒了，并且在毒品的不断侵蚀下，已经丧失了理智，让她失去了一个母亲照顾孩子的本能

　　林卓婷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就知道妈妈又走了，像往常一样，只是不知道这次她会离开1天、3天还是更久。看着满屋的狼藉，林卓婷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同学家暂时躲避。

　　时常消失数日后又默默归来

　　14年前，林卓婷出生了。她的母亲钱梦安是未婚生子，所以林卓婷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在林卓婷出生后不久，钱梦安与施常冰结婚。很快，他们就有了孩子小天、小海、小彩和小花。

　　在林卓婷的记忆中，继父施常冰有家暴的行为，还有很深的毒瘾。林卓婷从小就见惯了继父因吸毒被警察带走的场景，继父还因盗窃行为两次被法院判刑。后来，母亲钱梦安也逐渐沾上了毒品，甚至在怀老四小彩、老五小花的时候，也忍不住吸毒。

　　2023年5月，施常冰再次进入强制戒毒所强制隔离戒毒2年。自那时起，钱梦安的行踪变得难以捉摸，时常消失数日后又默默归来。有时在离开之前，钱梦安会给林卓婷留下一些钱，这些钱便是她能给予孩子们的微薄关怀。

　　没离开家的时候，钱梦安是不会主动去做家务活的。无论地板上堆积着多少污垢，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她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因此，作为家中年龄最大的孩子，林卓婷也就成了承担家务活的人。可林卓婷并不会做饭。她只能买些速食产品加热给弟弟妹妹们吃。与此同时，她还要忍受刚清洗的衣物被弟弟妹妹们拽到地上，以及那时不时的哭闹和叫喊。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卓婷逐渐失去耐心，索性也懒得管了。她也开始三天两头不在家，原本应该去学校读书，却频繁逃学。

　　2023年11月，寒潮临近。南方的房子没有供暖，冷风可以直吹进屋里，5个孩子也就这样生活在位于顶楼的出租屋内。那时，距离钱梦安离家已经半个月了。

　　林卓婷等人所居住的出租屋，并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家”。钱梦安曾因各种原因频繁更换住所。在漂泊不定的生活中，孩子们被迫学会适应不同的环境，好在无论孩子们住在哪里，周边总会有些邻居和陌生人伸出手给他们送来食物和衣服。

　　住在楼下的顾奶奶，为了不让孩子们挨饿，每天都会蒸上两屉馒头或包子，拿去给林卓婷她们吃。偶尔，顾奶奶还会听见微弱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小花挂着鼻涕，站在门口，两只小手都脏脏的。那时小花才2岁，已经会手脚并用地爬楼来找顾奶奶要吃的。虽然顾奶奶不是特别了解林卓婷一家的情况，但是“通过孩子们脏兮兮的小脸蛋和衣服上的破洞，也猜出这家大人应该时常不在家”。

　　附近小卖铺的老板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孩子的情况，“他们经常独自玩耍，看到他们的样子，也会给他们一些零食”。

　　后来，有邻居向社区居委会反映林卓婷等5名未成年人无人看管的情况，社区居委会随后将情况上报给街道办事处和民政局未成年人保护中心（以下简称“未保中心”）。鉴于5名未成年人长期处于无人照料的状态，该情况符合强制报告制度的要求，市民政局迅速将这一线索报至检察机关。

　　2023年11月8日，湖北省某市检察院办案检察官李莉接到案件线索，决定前往孩子们的住处进行实地核查。

　　5个孩子只能抱团取暖

　　林卓婷等人所住的出租屋位于楼房的顶层，阳台的窗户敞开着，没有安装任何防护措施。考虑到几个孩子们还很年幼，很有可能会从窗户意外跌出去。李莉决定，一旦找到孩子的母亲，必须第一时间跟她沟通，不能让孩子们继续住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了。

　　推开出租屋的门，李莉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棕红色的小方桌被抵在客厅的一角，上面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盛有剩菜汤的盘子和碗，盘底渍着霉黑，长出了一层绒毛。地上到处都是随意乱丢的衣服、裤子、床单和包装纸袋。单只的凉鞋歪立在地板上，还有一颗篮球也滚到洗衣机旁。时值冬季，夏天用的风扇还杵在床对面，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个杂乱的屋子里，只有客厅的沙发前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小彩正跪在那里，专注地堆叠着手里的麻将块。小花正在床上酣睡，身上只搭了一层薄薄的被褥，似乎丝毫没有被这糟糕的环境所影响。其余3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李莉把刚买的肉包子和牛奶放在桌上，心想着，“有十几个包子，应该够孩子们分着吃了。如果吃不完，中午或者晚上他们还可以热来吃”。然而，当李莉中午再次回到这里时，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满屋都是散落的包子，有的被咬掉了一口，有的就直接丢在地上。牛奶袋的包装被拆开，牛奶洒得到处都是。

　　这一刻，李莉才意识到，这些孩子们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应该如何生活。他们如同原始森林中的小兽，凭借本能野蛮生长。当她看到小彩时，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她们年龄相仿。李莉当天回家后就把女儿的衣物和被褥叠好，准备给孩子们送过去。

　　第二天，检察院的车刚停到楼下，小花就用含混不清的口齿说道：“他们又来啦！”这次，孩子们对李莉等人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

　　在和孩子们聊天的过程中，李莉发觉林卓婷对父母的所作所为有些怨气。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她却过早地承担起照顾弟妹的重担。这种沉重的压力让林卓婷内心滋生出逃避的渴望。当林卓婷不在时，老二小天便默默地接过这份责任。李莉在与小天相处时，能感受到“他比较自我封闭、不爱讲话，有时又会露出烦躁的情绪”。

　　给这个家带来些许光亮的，是老三小海。小彩告诉李莉：“小海哥哥经常给我和妹妹洗澡、剪指甲。”

　　在同一境遇下，孩子们只能抱团取暖。

　　从顶楼出租屋搬到地下车库

　　李莉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把钱梦安找回来。尽管她通过各种途径找，却始终无法与钱梦安取得联系。随着调查的深入，李莉逐渐发现这个家庭比她原先所想的要复杂得多。

　　施常冰因强制隔离戒毒，2025年5月才能回归社会，而孩子们的奶奶早逝，爷爷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外公外婆已经离异，外公居无定所，外婆吸毒成瘾并被多次强制戒毒……在这样的背景下，显然没有近亲属能够承担起看护5名未成年人的责任。

　　在钱梦安失联的这段时间，检察机关与民政局经商议，决定由民政局的未保中心暂时照料5名未成年人。由于林卓婷、小天、小海需要上学，民政局特安排车辆，每日跨越城乡两地接送他们上下学。小彩和小花的年龄尚幼，需要更多的看护，民政局也已专门聘请了专业护工，以确保两位孩子得到妥善的照顾。

　　2023年12月底，经过多方努力，钱梦安被找了回来。除林卓婷外，其他几个孩子都很高兴见到母亲。

　　李莉见到钱梦安后，情绪有些激动地质问道：“你到底管不管孩子？”面对李莉的质问，钱梦安只是淡淡地回答：“这孩子我要管的，我有事耽误了。”

　　鉴于钱梦安长期疏于履行监护职责的情况，检察机关原本计划与社区街道和民政局商讨撤销其监护权的事宜。但是考虑到孩子们对母亲仍抱有亲情和依赖，检察机关最终决定让钱梦安重新承担起监护责任，将孩子们接回她的身边。为确保孩子们的安全，李莉一再嘱咐钱梦安，希望她能尽快从目前的顶楼出租屋搬离。

　　后来，钱梦安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原先的出租屋，却转而栖身于一个阴暗的地下车库。当李莉再次探访这些孩子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内心再次感到揪痛。地下车库毗邻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楼房的半边已经塌陷，随时会有砖石砸下来。而孩子们却浑然不觉地在附近嬉戏玩耍。

　　“这里太危险了，以后不要在这里玩了。”李莉忧心忡忡地对林卓婷说道。

　　步入地下车库，门口是一地的排泄物，内部则是一个大通铺，那里便是孩子们日常休息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基础设施和隔挡，地上散落着一堆脏污纸巾。因为没有卫生间，孩子们只能自己在门口自行解决如厕问题。看到如此脏乱的环境，李莉不禁想要询问钱梦安为何把孩子们安置在这里，但是此时的钱梦安却已不见踪影。

　　直到2024年4月，钱梦安因贩卖毒品被公安机关当场抓获并送进看守所，李莉才得知，钱梦安在把孩子们丢在地下车库后，就和一名吸毒、贩毒人员混在一起，并同居生活，直到被抓都没有回去看过孩子们。而根据现场查获的毒品数量超过100多克，钱梦安或将面临十五年的刑期。

　　毒品对人的影响是恐怖和可怕的

　　为及时让5名未成年人脱离危困状态，2024年4月初，检察机关参与相关专题联席会议，对5名未成年人的生活、就学、监护安置等情况与多家单位进行会商探讨。各相关单位均依据自身职责，积极提供帮扶与支持。

　　4月7日，民政局将均未满8岁的小海、小彩、小花接到市救助管理站（市未成年人社会保护中心）进行临时监护，由专人照顾饮食起居，并提供行为引导、亲情陪伴、心理疏导、安全教育、精神慰藉等服务。在征求林卓婷和小天的意愿后，最终林卓婷由太姥姥临时监护，小天由爷爷临时监护，太姥姥和爷爷都签订了临时监护协议。

　　为了切实保护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保障儿童合法权益，在检察机关的支持下，社区依法向法院提起撤销未满8岁的3名儿童父母监护人资格的诉讼。5月22日，法院依法判决撤销3名儿童父母监护人资格，指定市未成年人社会保护中心为3名儿童的监护人。

　　在此期间，检察机关多次联合民政局、公安局、法院等部门开展送爱心活动，为孩子们捐赠衣物、营养品、益智玩具等，以及提供心理关怀、精神陪伴、生活关爱等服务。市教育局为在读的林卓婷和小天进行心理疏导，减免各类学习费用，确保他们完成九年义务教育。

　　由于该市未成立儿童福利院，不具备供养条件，6月7日，检察机关和未保中心将小海、小彩、小花妥善安置到上级儿童福利院，为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并召开交接会议。

　　6月8日，钱梦安贩毒一案移送到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目前此案仍在办理中。

　　在整个采访的过程中，李莉的感触颇深。她对《方圆》记者说：“我也是一位母亲，所以我认为作为母亲就有先天保护孩子的本能。但是在本案中，我们却没有看到钱梦安有这样的本能。尤其是在生最小的两个孩子时，她就已经吸毒了，并且在毒品的不断侵蚀下，已经丧失了理智，让她失去了一个母亲照顾孩子的本能。可想而知，毒品对人的影响是如此的恐怖和可怕。”

　　“在和孩子们的交流过程中，我明显看到孩子们受到大人在吸毒后所作所为的影响。在从小缺乏父母温情的环境下，孩子们的性格很容易出现问题。比如老二小天就是受到母亲的影响，不仅脾气变得暴躁，也不爱与人沟通。此外，我们在此案中发现，林卓婷和小天都存在逃学的情况。因为联系不上孩子父母，不知道孩子的去处，学校无法为孩子们提供正常的教育和引导。这种情况的发生，会让教育机构等职能单位产生鞭长莫及的无力感。所以，我们希望通过这起案件可以让社会大众都认识到毒品对孩子、对家庭的巨大危害。”李莉说。（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2024年6月7日，办案检察官李莉去儿童福利院看望孩子们。（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