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uki(美国莎拉劳伦斯学院)
若是能从理论汪洋中寻找答案,我一定会自信地给出David Velleman在《爱作为道德情感》中的结论:“爱的本质是给予彼此独特人格的珍重。”如何在生活中体会爱?我曾以为爱情是浑然天成的互补。
在恋爱中,比起在暧昧氛围中蹉跎彼此的精力,我更喜欢在理性权衡后主动出击。先将自己决不让步的原则性问题逐个排除,再将对方与我互补的优势一一对照。经过几番加加减减,我的理想型最终获得了86分,明显高于我70分的预期值。
“我们不能在这儿说嘛?”原本,他还想再观望几番,却被我逮了个正着。我反客为主地拉着他到了学校的小公园,“威胁”道:“有个事儿跟你谈谈,喏,你先坐。” 我轻叩了几下林间的长椅。对方立刻将本要送我的小饼干提溜到胸前,小动物似的朝我眨了眨眼,待我点头示意后,他才贴着座椅扶手缓缓就座。
“你性格好,热爱运动,还喜欢做饭,挺符合我理想的恋人标准。而且你对我好像也挺关心的,要不,咱俩试试看?” 我俯身掠过他赖以遮蔽的灌木掩体,恶趣味地掸了掸他高耸着的肩。“你也不用现在回答我,给你3天时间考虑,行就行,不行就算!”我潇洒说到。
估计被我的架势吓得不轻,无处可逃的他只得将脸扎进纸袋里,暴露在外的后脑勺摇来摇去,像极了一只东躲西藏的小刺猬。臣服于我的“气势”,刺猬君只用了不到30秒的时间,便拿出小饼干向我“投降”,欣然接受了我的告白。
在朋友们眼中,相比我们两人互补的外貌与性格,最令他们羡慕的莫过于我们对剧作共同的热爱。刚在一起时,我们常常邀请彼此观影,却很快发现了两人的欣赏理念大相径庭 :我喜欢实验性极强、横跨多个创作领域的布莱希特,他热爱创作扎实、深耕电影媒介的希区柯克,我认为创作主题离不开精妙的预先构想,他则认为其应当脱胎于自然的情节发展;我珍视剧中小人物的挣扎与社会群像,而他则向往好莱坞黄金时代的英雄主义……
我们常常因为彼此的差异针锋相对。当教授要求他构思几个以“请求”为核心事件的故事时,我建议他先厘清人物的核心动机与关系,却遭对方一再回绝。为了说服他人物动机的重要性,我甚至从箱底掏出了多部名家作品的节选,向他论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与阿廖沙动人的对峙与重逢,《飘》中斯嘉丽惊天动地的蓬勃生命力才能令读者回味无穷,却被对方用《故事》反驳好的情节才是电影吸引人的前提。最终,我只得在百般无奈下打消说服对方的想法,任由他遵循着毫无新意的人物设定走上“歧途”。
记得小时候听外婆聊起她和外公年轻时,最喜欢在图书馆约会,想象中,身材娇小的外婆穿梭于狭窄的书架间寻寻觅觅,而外公则会为爱人拿下蒙了灰的书卷,共同照亮文思。然而,在一通电话过后,我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尽管外公外婆都热衷于阅读,两人的品位却截然不同:外公酷爱俄罗斯文学,熟读果戈理、托尔斯泰等经典作家的作品,年轻时短暂从事过文书工作,曾是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外婆则是一位针砭时弊、见微知著的社科学者,从《史记》到《乌合之众》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说外公擅长为我的童年趣事增添栩栩如生的细节,那外婆则能从校园难题中直击现象背后的本质。我外婆常说自己虽然擅长划定笔直的树干,但离开了外公的修饰润色也难绘成参天大树。
如今,已年过七旬的外婆仍每天坚持花4个小时的时间来学习英文和阅读历史材料。虽然对外婆关注的领域一窍不通,但心思细腻的外公欣然承担着照顾者的角色。他为外婆下单研究所需的书籍,每天上午帮她沏好一杯明前龙井,在瓶颈时鼓励她开拓视野。对二老而言,真正的心意相通并非基于对对方观点的赞成与理解,而是无条件地扶持与珍重。
放下电话,我开始反思自己与“刺猬君”的关系——不善言辞的他其实一直在用行动支持我的梦想。当我忙着筹备自己的第一个导演项目时,他主动向我分享《如何指导演员》的读书笔记与重点技巧。当身为手工“苦手”的我为舞台设计发愁时,他耐心地将我测量的数值转换成繁琐的英制单位,还不厌其烦地将我画出的墙体与道具切得分毫不差。在每晚10点的排练结束后,他也会准时带着他亲手制作的小甜点出现在剧场对面的小山坡上。
虽然我们依旧会因为对剧作的不同看法而据理力争,但我也渐渐发现了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细微转变:相比之前以角色和主题为中心的创作方式,我恍然发现自己也变得颇为注重三幕式的严谨结构与对媒介特色的合理运用。或许,爱情的真谛是于琐碎点滴中的关照珍视,对彼此间差异的反思包容。在爱情中,我们偶尔是“顿悟”,常常是“渐修”。
责任编辑:刁雅琴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