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控制欲,是为人父母的一场修行

  文/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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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我在朋友圈立了一个誓:“要是再给小朋友讲题,就自罚一个月不碰手机。”朋友们纷纷表示关注和同情,并认为如此重誓足见我的决心。在和孩子的作业缠斗一学期后,我在考虑要不要放手,天天费脑子,日日落埋怨,吃力不讨好,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都不会这么干事。当然,最关键的是,孩子已经不吃我这套了。

  小学的最后一年,孩子在数学学习上感觉有些吃力,遇到难题解不出来她会急得掉眼泪,作业不再是一水儿的“优”,常年90分以上的数学成绩也开始被80多分取代。孩子把大部分的学习精力都花在了数学上,却只能看着分数走下坡路。为了提高数学成绩,我也曾经考虑找个家教攻坚一下,还特意去咨询了一圈。资深数学老师给出建议:“小学那点知识不需要家教或者一对一,孩子自己在课内学扎实就行,家长不要老想着找个家教就能自己轻松了,还是得自己多帮助孩子。”

  既然专业意见都这么说,老母亲就当仁不让了。自那之后,我每天检查她的数学作业,给她讲数学题,和她一起看网上的视频课,一起进行难题的攻关。效果还算不错,孩子小学毕业考数学接近满分,升初中后进了年级的“尖子班”。老母亲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一个好妈妈,不仅能在生活上照料孩子还能辅导学习,不仅能帮孩子提分而且是提数学分,还能省掉数以千计的家教钱,真是棒棒的!小学的成功经验,让我有了信心,只要和孩子同步学习,初中数学八成也能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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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挺顺利,给孩子辅导、帮孩子讲题,她虽然各种厌烦,但还算能听得进去。初中课业负担变重,为了让孩子早点睡觉,我对晚间的作业时间进行了详细规划,数学再费劲一个半小时必须做完,语文半小时,英语半小时,其他各科一小时,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11点之前结束战斗。以保证孩子睡眠为名,我逐步放大了自己辅导作业的权限,在科目上,从数学扩展到了全科,在时间上,占据了我的每个工作日晚上和大部分周末。

  先说说我自己的感受,首先是很累。孩子的作业变成了我的另一项工作,白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份额,晚上还要费心动脑完成她的这份。长夜漫漫,和作业搭子对答案的时候,两人难免长吁短叹:“好困啊,还没写完。”

  但其实也很爽。在每一个做题的深夜,都有隐秘的快乐在流淌。做孩子的作业特别是数学作业会让人很有成就感,在离开校园多年后,还能重拾攻克难关的快乐和智识上的自信,且不需经历考试的检验和排名的碾压。当时当场,现做现开心,可谓即时满足。开心之余,我会忍不住嘚瑟,发一道复杂的题给发小看:“来看看初一数学难度。”发小的回答如我所想:“天书!不会。”我顿时有发挥空间了:“我做出来了,我真棒!”对方无语:“你太搞笑了!”

  年少时,对数学又恨又怕,面对数学题常是如临深渊,因为分数是学生的命根,而数学就是最要命的那一科。多年之后,孩子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感受到有关数学的纯粹快乐,就此扳回一城。不过,我的快乐并不能让她同样快乐。“你不觉得解方程,找到数量之间的关系,理出逻辑很有意思吗?”“完全不觉得。”好吧,人与人的悲喜不能相通,现在轮到她对数学又恨又怕、如临深渊。

  慢慢地,孩子开始抵制我帮她检查作业,更厌烦的是我的讲解,即使这会让她更有效率、更优质地完成作业。她会告诉我:“虽然你能让我作业得5+,但我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她会表示:“作业就慢慢做怎么了,反正早起一样是困,我宁愿睡晚一点。”我问她:“为了一道题慢慢耗时间,你不觉得浪费吗?”她回答:“我宁愿浪费。你看我做不出来,就立刻要给我讲题,最后其实是你做出来了,根本不是我做出来了。”

  又一个做作业的夜晚,孩子对着一道难题死磕,最终错得十万八千里。我看着心焦,想上手点拨,孩子直接把耳朵捂住:“妈妈,别说,求求你别说,让我自己做。”

  第二天和发小讨论了这件事。她问:“你帮她做作业是为了让她学得更好,还是为了证明你真棒?”的确,我在享受做题的快乐,并因此觉得“我真棒”的时候,是不是剥夺了孩子觉得自己棒的机会?在她看来,妈妈很棒她就显得很不棒,妈妈只顾着自己棒,她就没有机会变得更棒了。大人的辅导和帮助让她觉得“不自由”,所以,她各种反感、各种对抗。强扭的瓜不甜,老母亲也许该放手,让孩子自己去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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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又是难熬的数学时间。3页数学题,粗看一眼,一页错了得有三四道。我欲言又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孩子条件反射似的捂住耳朵:“有错题是吧,别讲,错了算了,明天老师批了,我自己订正。”现在问题来到了我这边,我要区分,她是懒得改错还是有别的理由,比如“不自由,毋宁错”,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所以,是管还是不管?“好了好了,我今天就不说了,你要是愿意,一会就自己检查一下。”“检查不检查是我自己的事,你每次都这样,管不住自己,说不说了,还是会说,我捂住耳朵,你还是会说。”

  这真是撮火的一句话,我也是有尊严的,被如此嫌弃,也是要反击的:“我明白了,你就自生自灭吧,我在此立誓,要是再给你讲题,就罚我一个月不能碰手机。”孩子吓了一跳:“也不至于立如此毒誓吧!”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此时此刻,最需要控制的是我的控制欲,非立誓不足以自控。

  立誓之后,我豁然开朗,海阔天空。什么做题的成就感、纯粹的数学快乐,原来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自我麻醉,每天不用做数学题了,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孩子那边,家里没有监工了,仿佛也松了口气。我的誓言给了她一个安全的空间,让她自由腾挪。给孩子自由,我们俩好像都轻松了。

  立誓的另一个结果是孩子数学作业上一个个大红叉,意料之中,不出错怎么能叫试错。孩子追求不掺杂质的纯粹的成就感,那就要学着接受,这么做的结果多半就是没有成就感。于是,晚间作业时间,我嗑着瓜子看着孩子和红叉们较劲。这回我算是想明白了,只要试错的成本没有大到不可承受,我就要学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出错。我输得起,孩子才输得起。

  人生是一场修行,对一个动不动就焦虑的老母亲来说,如何安顿自己的控制欲大概是修行最重要的部分。

  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曾经表达过一个观点:母亲不是教师,如果追求一种良好的亲子关系,就不能把辅导功课作为母亲的职能;母亲就是母亲,要让母亲回归母亲。如此看来,我从“教师”岗位上卸任,或者说被迫退位,应该不算是个坏事。不过作业搭子却给我泼了凉水:“现在中学一对一的老师都至少八百一小时,一次就是一千六,你现在不跟着学,以后等着花钱吧。”是啊,试错是试错,就怕步步错,由步步错至满盘皆输,只能靠金钱来弥补,甚至金钱都无法弥补。这委实让人纠结。但再一想,纠结是因为还想掌控,总要读个高中吧,总要上个大学吧,以后总要有条出路吧,这些“总要”倒逼之下,想放下焦虑也是很难的。

  我发的誓这两天又有了新进展。孩子订正数学作业时,有道题怎么也搞不对,她也不说话,就眼巴巴看着我。我提议:“我们来个修正案吧,妈妈如果主动给你讲题,自罚不碰手机一个月,但如果你明确提出要求妈妈帮忙,这种情况可以除外。”孩子欣然同意,我们共同研究了那道题,她愉快地订正完了前一天数学作业,一切都很和谐。此时,我扫了一眼她做了一半的当天作业,几道错题已经跃然纸上。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摘自微信公众号“三联少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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