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南方”共同话语的塑造与国际传播

　　孙吉胜

　　【内容提要】“全球南方”近年来备受关注，被日益视为国际政治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全球南方”作为一个群体，独立性、自主性日益增强，同时体现出很强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全球南方”在话语方面要努力凝聚共识，在构建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维护地区及世界和平与安全、促进共同发展、完善全球治理等方面努力构建南方集体叙事，塑造共同话语，做好共同话语的国际传播。要关注共同话语构建，关注传播主题，关注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关注传播基础设施建设和传播规律，使“全球南方”话语产生更强的国际影响力和塑造力。

　　【关键词】全球南方 共同话语 国际传播

　　近年来，“全球南方”作为广大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的集合体而备受关注，被日益视为推动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重要力量。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全球南方”更是多次进入世界政治议程，成为各方努力争取的一支重要战略力量。但是作为一个群体，“全球南方”包含国家众多，差异性和多样性突出，为南方各国协调理念、行动和话语增加了难度，也影响和制约了“全球南方”群体影响力的发挥。因此，南方国家如果要在国际政治中发挥更大群体影响力，使“全球南方”的理念、政策和行动产生全球影响，其内部需要继续加强沟通，寻求最大公约数，建立更多共识。而话语共识是确保行动相向而行的基础。在话语方面，南方国家应该努力塑造“全球南方”共同话语，构建南方集体叙事，做好共同话语的国际传播，使“全球南方”的理念、思想、主张能够发挥更大国际影响力。

　　一、“全球南方”的兴起及其鲜明特点

　　“全球南方”概念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使用，延续至今包含地理、经济、政治等多方面的内涵。2022年3月，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全球南方”开始广受关注，群体特点日益明晰，而这些特点与其影响力的发挥密切相联。

　　一方面，“全球南方”独立性、自主性日益增强，成为塑造当前国际秩序的重要力量。南方国家在政治方面日益体现很多与西方国家不同的特色。长期以来，西方和“全球北方”在国际事务中一直享有主导优势。南方国家一直处于非中心甚至是边缘位置，在国际事务中缺少代表性和发言权，利益诉求、核心关切等经常被忽视。近年来，这种状况也在不断变化。在客观层面，“全球南方”国家经济影响力不断增强，对国际格局产生了重要影响。一大批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差距日益缩小。力量对比变化为“全球南方”发挥国际影响奠定了物质基础；在主观层面，南方国家的不断发展也使其对自身、对彼此和对国际关系的态度和认知不断变化。针对一些重要事件和重大问题，南方国家日益体现独立性和自主性，不再简单跟随大国或盲目选边站队，而是追求更加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希望为变乱交织的世界注入新动能。乌克兰危机以来，南方国家普遍支持劝和促谈、坚决抵制煽动阵营对抗。加沙危机爆发后，南方国家普遍支持巴以双方停止敌对行动，通过外交渠道推进和平进程，体现出其自主判断和行为选择。①与此同时，随着大国竞争的加剧和国际政治中对抗的增多，霸权主义、集团政治等不时出现，各大国日益重视“全球南方”，“全球南方”战略意义更加凸显。“全球南方”尽管不足以决定国际秩序和国际格局，但无疑是可以发挥平衡作用的重要“中间地带”，也因此成为大国争取甚至拉拢的对象。

　　另一方面，“全球南方”内部具有很强的差异性和多样性。2023年，全球有37个国家被列为发达国家，其他国家大都是“全球南方”成员。内部差异性和多样性成为“全球南方”的一个突出特点。尽管很多南方国家有被殖民、被压迫、被侵略的历史，都需要发展振兴，尽管被赋予“全球南方”统一概念，但是，100多个国家分布在不同区域，在地理位置、人口数量、国土面积、自然资源、意识形态、社会宗教、政治制度、发展水平等方面相差巨大，各国诉求、主要关切、发展目标和利益追求等更是千差万别。以中国、印度等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体量大，发展迅速，希望获得与其实力及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在国际舞台上也更受关注。但是，也有相当多南方国家仍然长期处于欠发展境地。对它们而言，实现国家政局稳定和经济发展仍是第一要务。内部差异性和多样性为“全球南方”塑造共识、协调行动增加了难度。

　　二、“全球南方”共同话语的塑造

　　在国际政治中，话语塑造国际议程，影响国际舆论走向。在备受关注的情况下，“全球南方”如何发挥话语影响力至关重要。鉴于群体特点，“全球南方”不可能在话语方面完全一致，都讲同样的语言。南方国家最重要的是体现“全球南方”的共同诉求，针对一些重要议题构建“全球南方”的集体叙事，塑造“全球南方”话语共识。具体而言，南方国家可以在以下四个方面努力塑造共同话语。

　　一是构建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全球南方”普遍认为二战后由西方大国所主导建立的国际秩序存在诸多不公正、不合理现象，对其国际地位以及经常被边缘化的境况日益不满，认为当前的国际秩序亟需变革。近年来，金融危机爆发、贸易和投资制裁日益武器化、新冠疫苗分配不平等、气候变化加剧、“全球南方”巨额债务等都暴露出当前国际秩序存在的不同问题。南方国家普遍认为，不公正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给发展中国家造成严重冲击，当前国际秩序需要实质性改革，尤其要提升发展中国家的代表性和发言权。巴西总统卢拉在“全球南方国家之声”线上峰会强调，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不符合“全球南方”的利益，呼吁与会国家为建立“更公平的国际秩序”而行动。②同时，南方国家普遍认为国际秩序中经常出现双重标准。例如，有评论直言，对于实力较弱的国家，西方经常强调的“基于规则的秩序”在全球尺度上一直是一种虚伪的东西。③“全球南方”普遍希望推动当前国际秩序和国际体系变革，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中国明确提出要构建更加平等包容、合作共赢、公平正义的国际秩序，体现了广大南方国家的普遍诉求，也有助于维护南方国家的共同利益。

　　二是维护地区及世界和平与安全。近年来，地区乃至世界和平与安全不时受到冲击，地区冲突频发，传统安全强势回归。乌克兰危机、巴以冲突持续延宕，其影响外溢到经济、社会、文化等不同领域，备受世界关注。与此同时，大国博弈加剧，世界面临分裂分化风险，全球和平赤字不断扩大，而“全球南方”大多为发展中国家，在各类冲突危机面前脆弱性和敏感性强，最容易受到影响。例如，巴以冲突使加沙地带的经济几乎陷入瘫痪。乌克兰危机的影响更是外溢到方方面面，许多依赖从俄乌两国进口粮食的南方国家面临粮食供应短缺和价格上涨的压力。而能源价格波动对于那些能源依赖进口且经济基础薄弱的南方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民生造成严重冲击。此外，地缘冲突、大国博弈等不断影响国际舆论走向，国际议程不断被改写。地区冲突经常被高度关注，吸引了全球目光，也耗费了各国宝贵的资源，而对于“全球南方”更加重要的发展等问题被边缘化，其可视性在国际议程和国际舆论中不断降低。因此，强化维护地区与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安全是“全球南方”重要的共同话语，各方要努力塑造维护地区及世界和平与安全的话语共识，推动以和平方式解决国家间分歧和争端，建设性参与国际地区热点问题的政治解决，使维护地区及世界和平与安全始终成为世界的主导话语和主题。

　　三是促进共同发展。当前，许多南方国家仍面临艰巨的发展任务，摆脱贫困、实现现代化和发展振兴仍是很多南方国家的努力目标。长期以来，南方国家在发展方面面临诸多困境，如基础设施薄弱，产业结构单一，附加值低，产业升级压力大，在国际贸易中处于弱势地位，面临贸易壁垒、不公平贸易规则等问题。一些国家还面临数字鸿沟，无法快速跟上数字时代的发展步伐。因此，对于“全球南方”而言，未来很长一个时期内最重要的任务是解决好自身的发展问题，发展振兴仍是“全球南方”共担的历史使命和共同诉求。“全球南方”要努力塑造发展话语，使发展问题始终位于国际议程的核心，要重振全球发展伙伴关系，深化南南合作和南北对话，要以共同发展凝聚南方国家合作动能，而不再简单依附于西方大国。“全球南方”国家要继续推动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共同抵制单边主义、保护主义、民粹主义对全球发展合作进程的阻挠，维护经济全球化大势，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均衡的方向发展。这种发展的共同话语需要“全球南方”持续推动和强化，以加快“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和现代化进程。

　　四是完善全球治理。当前，国际社会面临艰巨的全球治理任务，而全球治理涉及的很多问题与“全球南方”国家相关，如贫困、气候变化、能源、粮食安全、移民难民等，问题治理效果对“全球南方”影响巨大。例如，世界气象组织2024年9月2日发布的《2023年非洲气候状况报告》指出，非洲因气候变化承受着日益沉重的负担，并在气候适应方面承担着“不成比例的”高成本，非洲国家因应对极端气候平均每年损失2%至5%的国内生产总值，许多非洲国家将多达9%的预算用于应对极端气候事件。④ 但长期以来，全球治理体系一直带有深深的西方中心烙印，南方国家经常被视为被治理的对象，而非治理主体。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2023年在约翰内斯堡金砖峰会期间强调，全球治理必须代表当今的权力和经济关系，而不是1945年的关系。⑤南方国家在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方面需要凝聚更多共识，不断改善在全球治理体系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更好地塑造和提升南方国家的全球治理话语权。与此同时，南方国家要针对发展中国家面临的治理困境，及时提出自己的治理理念。例如，中国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显示出中国的发展、安全等治理理念。同时，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倡导成立亚投行等，不断在制度层面作出努力，日益彰显世界影响。

　　三、“全球南方”共同话语的传播

　　“全球南方”虽然在努力发出南方声音，但是，全球话语格局一直是北强南弱，西强东弱。南方国家如果要使自己的话语转换为话语影响力，产生世界影响，还要基于话语共识做好国际传播。

　　首先，关注共同话语的传播。要传播好共同话语，彰显话语共识。“全球南方”尽管国家众多，但在渴望地区及世界和平与安全、全球发展、推进全球治理、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方面具有高度共识，这些也是“全球南方”的共同心声。在这些方面，南方国家要利用国际和地区多边及双边场合积极发声，使南方国家的声音和主张能够被听到。与此同时，也要借鉴传统的西方大国如何在话语层面推介自己的理念，通过共同话语实现自己的目标，维护所主导的国际秩序。例如，有学者在研究国际秩序时，专门聚焦话语联盟，认为话语联盟是理解国际秩序的一个重要方面，强调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将“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这一叙事作为维护国际秩序的基础，⑥形成了关于国际秩序的一个主导话语，并产生了深远影响。南方国家也需要进行话语层面的协调，努力构建话语联合体、甚至是话语共同体，更好地在话语层面彰显话语共识，使其产生持续的全球影响力。

　　其次，关注传播主题。要努力影响世界议程，使关于南方国家生存、安全、发展的议题不被边缘化。近年来，国际议程不断被改写，从国际会议、论坛、主流媒体到社交平台等，冲突、动荡、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战争等不时弥漫整个世界舆论空间，对世界议程产生了重要影响。实际上，影响世界议程的一个重要体现是要使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议题始终处于世界议程的核心。例如，联合国高度重视发展问题，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以及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不仅明确了发展任务，还涉及具体的发展手段和目标。这些需要国际社会给予高度关注。如果主流传播场所或媒介能够长期关注这些话题，无疑会对更好地实现这些目标塑造有力的国际环境。在这个过程中，南方国家的各主流媒体更需要努力发挥其特殊影响。当前，尽管信息的生产者和传播者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国家或者官方传统媒体机构，但是很多传统媒体机构已经适应了数字时代新的媒体生态，主流新闻界仍是世界各地大多数公民的主要新闻来源，主流新闻编辑和记者仍然是重要的守门人。⑦南方国家的主流媒体和官方媒体要始终对南方国家至关重要的发展、和平、安全等议题在媒体和主要议程中给予高度关注，使其不被边缘化、不被压制。

　　再次，关注知识生产和学术传播。要做好南方国家知识、理念等的国际传播，提升南方国家的学术话语权以及南方国家在世界知识体系中的影响。理念和知识的影响持久深远。由于历史因素和发展程度差异，西方发达国家在知识生产和传播领域具有很多先发优势，经常主导各领域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传播范围广，被学习和接受的程度高，其知识、理念等经常被赋予普遍意义。例如，在国际关系学界，很多主要基于西方理念和西方经验的理论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对人们理解和认识国际关系产生了深远影响，同时也对非西方世界产生了很多误解和误读，这也是为什么近年来全球国际关系兴起的一个原因。全球国际关系的核心之一就是要把非西方理念、经验和理论纳入国际关系的理论和知识视野，使国际关系理论更加符合全球国际关系的事实。在这方面，南方国家可以提供丰富思想资源和实践资源，如本土文化和历史传统、领导人的思想观念、各地区和不同文明之间的交往方式和行为模式等。⑧再如，尽管南方国家经济发展迅速，但是，西方经济学在经济领域仍居主导。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很多西方国家率先完成了现代化，但也主导了现代化的理论和知识体系，造成了现代化等同于西方化的迷思。南方国家一直在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不断拓展南方国家实现现代化的路径和手段。在2024年9月召开的中非合作北京峰会上，中国强调中非要携手推进公正合理、开放共赢、人民至上、多元包容、生态友好、和平安全的现代化，⑨突出了中国所追求的现代化的鲜明时代特色。南方国家类似的理念、实践和经验需要更好地总结凝练，更好地在学术层面传播，不断丰富和完善人类现代化的理论和知识体系，也为广大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提供更多启示和借鉴。

　　最后，关注数字时代的传播基础设施建设和传播规律，实现传播目标。当前，大量的国际传播是数字传播，是大众传播，传播效果既涉及软性内容，也涉及硬性条件。一方面，数字传播依赖于强大的数字基础设施。南方国家基于发展限制在这些方面明显落后于西方国家。例如，以数字平台为例，平台是信息生产、传播、消费和用户间互动的重要场域，是国际传播的重要基础设施，而西方国家的平台优势明显。谷歌、苹果、 微软、亚马逊等都是西方国家主导，深度影响互联网信息的采集、检索和呈现。因此，南方国家如何在传播方面缩小数字基础设施的鸿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另一方面，传播本身具有内在规律，如传播议题的设定、传播时间和传播渠道的选取、叙事策略的选择等。对于在基础设施方面不占优势的南方国家而言，清楚传播规律，利用好传播规律实现自己的传播目标也是需要重视和研究的重要问题。南方国家在这些方面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本文系2022-2023 年研究阐释党的二十大精神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实践、理论创新与国际传播研究”（项目批准号 ：23ZDA126）和教育部2024年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专项研究项目“习近平外交思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与国际传播”（项目批准号：2024JZDZ011）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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