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南方”重塑国际传播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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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11-01 21:51
徐秀军 常方煜
【内容提要】当前,“全球南方”概念具有模糊性、广泛性和竞争性等特征,因此概念内涵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全球南方”谋求国际话语权首先应立足于“全球南方”概念的话语权,并打破西方的话语壁垒,不断寻求增加在国际制度中的代表权。但也要注意到,“全球南方”在国际传播话语权上仍面临现有国际传播体系的约束、发达国家传播技术与手段的垄断以及西方价值观的冲击。为此,“全球南方”要积极引领国际传播格局演进和变革方向,积极推动构建平等、多元、均衡的国际传播格局。
【关键词】全球南方 国际传播格局 国际话语权
长期以来,“全球南方”概念主要是由西方国家界定。随着“全球南方”国家的崛起,南方国家在诸多国际问题上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立场,尤其是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没有盲目跟随西方谴责和制裁俄罗斯,而是坚持自己的立场和观点,表现出了其谋求国际话语权的强烈诉求和坚定决心。然而,从现实来看,“全球南方”在谋求国际话语权的道路上仍然面临诸多挑战,要解决这些障碍,“全球南方”国家就必须重塑现有国际传播格局,构建新的传播路径。
一、“全球南方”概念内涵的可塑性特征
早在1969年,美国左翼政治活动家卡尔•奥格尔斯比(Carl Oglesby)就提出了“全球南方”这一概念,之后逐步被国际社会广泛应用。但是,迄今为止,国际社会仍未对“全球南方”概念形成统一的认识。这也决定了这一概念内涵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并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全球南方”概念内涵的模糊性。目前,“全球南方”概念仍缺乏一个清晰的界定标准。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Joseph Nye)明确指出,“全球南方”更像是一个政治口号,无法准确描述这个世界。①就指代国家群体而言,很多研究者认为,“全球南方”可以被看作是对“第三世界国家”概念的替代。冷战时期,“第三世界国家”主要是对除美苏以及日本、欧洲之外的广大亚非拉国家的统称。这些国家在冷战中力求保持中立地位并寻求发出自己的声音。冷战结束后,随着经济因素重要性的凸显,“第三世界国家”又逐渐被“发展中国家”“南方国家”所代替。从冷战结束至今,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使得经济意义上的南北与地理上的南北不再是一一对应,而“全球南方”一词能更好地体现这一变化,把经济上的南北从地理中解放出来。从上述概念的变迁中可以看出,“全球南方”也主要是对经济上欠发达国家的统称,但是对其具体定义和具体包含的国家,目前国际社会仍存在较大分歧。例如,在界定时是仅以经济因素为标准,还是要考虑包含经济在内的更多因素,现在各方各抒己见。这种模糊性使得“全球南方”概念具有了一定的可塑性。当前,西方国家热炒这一概念就是想按自己的意图来界定“全球南方”,甚至想把一些发展中大国排除在外,从而达到分化发展中国家的目的。
二是“全球南方”概念内涵的广泛性。从划分标准上看,“全球南方”这一概念具有属性上的广泛性。在国际上,对“全球南方”的划分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根据经济属性划分,例如按照国家的发展阶段和水平可以分为发达国家、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最不发达国家等;二是根据政治属性划分,例如毛泽东主席提出的“三个世界”的理论,其中美国、苏联是“第一世界”,日本、欧洲、澳大利亚、加拿大是“第二世界”,除上述外的广大亚非拉国家是“第三世界”;三是根据地理属性划分,由于发展中国家主要处于南半球以及北半球靠南的部分,发达国家主要处于北半球北部,因此常用南北来指代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②随着时间的推移,“全球南方”的内涵呈现出动态发展的局面,不再是只关注单一的经济或政治因素,也不再仅局限于地理位置,而是呈现出跨地域、跨领域的特点。例如,有学者指出所谓“全球南方”,并非指地理上的南半球国家,而是基于经济分化、政治分化而形成的,与已经完成现代化的北方国家相对应的国家。③
三是“全球南方”概念内涵的竞争性。当前,由于“全球南方”并没有公认的界定标准,因此一些国家试图争夺对这一话语的界定权。2023年2月,慕尼黑安全会议发布的《慕尼黑安全报告》中就多次提到了有关“全球南方”的话题。此后,2023年5月,日本邀请印度、巴西等6个“全球南方”国家参加七国集团广岛峰会扩大会议,试图强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西方热炒“全球南方”的目的在于制造舆论,试图打压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南方”问题上的话语权,塑造自身的“全球南方”话语权,并在“全球南方”国家群体中制造分裂。面对西方分化行为,中国明确表态自己是“全球南方”的一员。2024年6月12日,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成立60周年庆祝活动的致辞中再次提到:“中国始终是‘全球南方’的一员,永远属于发展中国家。”此外,在发展中国家内部,由于部分国家积极谋求“全球南方”的领导权,也在客观上造成了发展中大国之间的竞争。例如,2023年初,印度召开了“全球南方国家之声”线上峰会,邀请了120多个发展中国家的政府首脑、外长和财长参会,但一些发展中大国却未在受邀之列。这被外界视为谋求“全球南方”领导权和塑造“全球南方”认同之举。
二、当今时代“全球南方”的话语权诉求
在国际政治中,话语权是一种软实力。与硬实力通过征服或胁迫发挥作用相反,软实力主要是通过潜移默化的非暴力方式发挥影响,通过国际规范或观念的塑造来影响行为体行为,使其符合施动者的利益。具体到话语权而言,它主要包括两方面内涵:一方面,它体现表达声音、观点等“说话”的权利,强调话语在场和在场比重;另一方面,它体现“说话”产生的权力,主要强调话语、理念或主张的影响力、感召力和塑造力,表现为一种软权力。④在现实中,软实力与硬实力是相辅相成的,硬实力是软实力的基础,而软实力又进一步提升硬实力的作用。近代以来英美等西方国家率先完成工业革命,建立起了相对于其他国家的硬实力优势,并在此基础逐步构建起以自身为中心的国际话语权体系,形成了对其他国家的软实力优势。相比之下,“全球南方”国家长期以来在国际社会中一直面临着话语权缺失的困境,因此随着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全球南方”国家寻求提升国际话语权的呼声也不断高涨。总体看,“全球南方”对于话语权的诉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全球南方”谋求打破西方的话语壁垒,独立自主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并就国际问题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长期以来,西方一直通过塑造和传播观念来影响其他国家的认知和行为。例如,“民主”和“人权”长期以来一直是西方鼓吹的主要理念。具体而言,这里的“民主”是指选举民主,强调一人一票选举产生官员,而“人权”则指政治选举权。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由于国情与西方不同,所以对这两个概念的理解也不同。然而,在现实中,西方常常无视他国国情,把自身对民主和人权的界定作为唯一标准,而把与之相悖的国家描述为“专制国家”“极权国家”。在这一过程中,有些国家接受西方的宣传采用西式民主后,不仅没有换来稳定和繁荣,甚至还出现了国家内战和政权颠覆,使得人民的生活水平较之前大幅下降。此外,西方还利用自己的传播体系攻击和抹黑与其政治立场相悖的国家,裹挟所谓的“民间”以制造不满和混乱。如新冠疫情暴发后,西方媒体就散播谣言污名化中国,大肆煽动反华情绪。面对上述情况,南方国家一直寻求构建自己的话语体系、传播体系,以打破西方对话语的垄断,从而使自身的观点和立场能够得到正确表达。
第二,“全球南方”寻求增加在国际制度中的代表权,提高自己在国际事务中的参与度和影响力。以联合国为例,联合国大会的决议通常不具有法律效力,只有安理会的决议才具有约束性,并且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还具有一票否决权。这一制度设计使得少数发达国家能够左右占多数的发展中国家的意愿。因此,长期以来,众多发展中国家一直呼吁安理会进行改革限制一票否决权的使用,并增加发展中国家在安理会的席位。此外,在一些重要的国际金融组织内,发展中国家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非常明显。例如,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自成立以来,行长和总裁一直分别由美国人和欧洲人担任,其他国家的公民全部落选。世界银行前六大股东国中有五个是发达国家,其投票权份额总计达36.35%,其中仅美国就占比16.36%。⑤根据世界银行的规则,任何重要决议必须由85%以上的表决权决定。这赋予了美国实际上的一票否决权,⑥从而使广大发展中国家难以拥有对世界银行重大事项的决定权。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中,大部分贷款也都流向了发达国家。新冠疫情期间,西方七国集团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获得总计相当于2800亿美元的资金,而一些最不发达国家获得的资助总计只有约80亿美元。⑦正是因为上述不公正待遇,长期以来,“全球南方”各国一直寻求对重要国际组织进行改革,提高自己在这些组织内的地位和对重要事项的决定权,使其代表性能够得到更好体现。
三、“全球南方”国际传播的外部挑战
面对西方的话语垄断,“全球南方”国家必须构建起自己的国际传播体系,向国际社会正确传递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但是,这一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当前“全球南方”在进行国际传播过程中仍面临许多障碍。总的来说,“全球南方”在国际传播话语权上面临的外部挑战主要包括如下三方面。
一是国际传播体系的约束。当前的国际传播体系主要是由西方主导的,话语的文本产生与设计、话语的解释与流动、话语的效果控制与影响力等国际传播话语体系建设的核心掌握在西方少数利益集团手中。凡是与西方认知和利益不符的话语都会被排除在这一体系之外,甚至还会遭到攻击。例如,自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以来,一些西方国家政客和媒体一直将其歪曲为对沿线国家的“新殖民主义”。对中国向发展中国家提供的无政治附加条件的贷款,一些西方媒体也将其污蔑为是针对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陷阱”。在当前巴以问题上,面对一些国家对以色列轰炸平民的谴责,西方也将其定性为“反犹主义”。除了直接的话语攻击外,西方还利用外交活动传播自己的观点。美国主导下的“全球民主峰会”已经举办了三次,邀请的都是西方定义的“民主国家”,很多处于民主化进程中的国家被排除在会议之外,这实际就是在变相定义“民主”与“人权”。因此,在当前西方发达国家主导国际传播体系的情况下,发展中国家的观点和立场往往会受到排挤。
二是发达国家传播技术与手段的垄断。从当前的传播技术和手段看,发达国家目前也占据着明显优势。就通讯机构而言,西方的美联社、合众国际社、法新社、路透社都是当今世界重要的通讯社,受众群体遍布全球,对世界各地的重要新闻都能实现及时报道。从传播平台看,美国的脸书、X(原推特)和优兔也是当今世界重要的社交媒体和信息传播平台。今年全球媒体监测机构融文( Meltwater )和社交媒体机构维奥思社(We Are Social)联合发布的调查报告显示,脸书拥有21.9亿用户,在社交媒体排名第一。⑧相比之下,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数字鸿沟。在互联网、电话普及率方面,发展中国家远低于发达国家。而受限于硬件差距,发展中国家能与西方主要通讯社和社交媒体相媲美的机构或平台有限,少数先进的社交媒体还会受到西方打压。
三是西方价值观的冲击。“自由”“民主”“人权”是西方长期来一直向“全球南方”国家输出的价值观,给“全球南方”国家带来了巨大冲击。从现实看,在西方日复一日的灌输下,一些“全球南方”国家内部有相当一部分人士接受了这些与自身历史、文化和社会情况不相适应的西方价值观,并按照这些价值观来评判甚至重塑自己的国家。这不仅引发了一些国家内部的意识形态混乱,甚至还在部分国家内部引发了一系列动乱。例如,开始于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运动,导致了阿拉伯国家上百万人死亡,并造成近1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损失。⑨并且,即使有些国家完成了向西方制度的转型,最后也只是沦为西方的附庸,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性。
四、重塑国际传播格局的“全球南方”路径
针对当前国际传播体系的弊端和“全球南方”国际话语严重不足的现实,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南方”国家积极参与国际传播的重点领域和议题设置,提供了国际传播的国际公共产品,引领国际传播格局演进和变革方向。
首先,“全球南方”积极推动构建平等的国际传播格局。主权平等是几百年来国与国之间规范彼此关系的重要原则,并已成为联合国及其机构、组织共同遵循的原则。主权平等的关键在于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主权和尊严必须得到尊重,对于保证国际关系正常发展、促进国际和平与合作,特别是保护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正当权益具有重要意义。但是,长期以来,国际传播领域各国地位不平等、权责不平衡的现象和矛盾突出,并成为国际传播体系不平等、不合理的根源。平等的国际传播格局意味着每个国家都有平等的发声权利。在国际社会中,平等的发声权必须要有平等的国际制度来保障。因此,要构建平等的国家传播格局,就必须先构建平等的国际制度。例如,在一些重要国际组织中,“全球南方”国家要推动组织改革,增加发展中国家的投票权、表决权,减少或避免少数发达国家操控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意愿的现象。
其次,“全球南方”积极推动构建多元的国际传播格局。多元的国际传播格局意味着传播主体、传播渠道、传播内容的多元化。就传播主体而言,在国际层面,要打破西方对于话语体系的垄断,增加“全球南方”国家的话语表达,避免使世界只有一种声音;在国内层面,传播主体多元化要求构建从政府、非政府组织到个人的传播体系,发挥国内不同传播主体的作用以提升对外传播效果;在传播渠道方面,南方国家应发挥多种传播手段的作用,例如既可以通过社交媒体、报纸报刊、影视作品等文字内容实现传播,也可以通过举办官方外交活动以及非官方的学术研讨会、文化交流会、宣介会等实践形式进行观点的传播。此外,在传播内容方面,“全球南方”国家要扩大传播涉及面,实现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话语的传播。
最后,“全球南方”积极推动构建均衡的国际传播格局。均衡的国际传播格局主要是指传播力量的均衡。在当前的传播格局下,由于西方占有着制度优势、技术优势和知识优势,因此其塑造的话语往往能快速传播开来,并引起国际讨论。例如,近年来西方塑造的“修昔底德陷阱”“新冷战”等话语就在国际社会引起了热议。虽然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国家并不承认这些话语所描绘的国际政治的现实,但并不妨碍这些话语的传播和讨论。事实上,这些话语仅被讨论本身就证明了西方的传播力量。此外,在气候变化、能源转型、军备控制等全球性议题上也基本是西方在塑造话语、制定标准。所以,面对力量不足的局面,“全球南方”国家之间必须加强联系,建立合作机制,在重大国际问题上协调一致集体发声。当下,金砖国家机制就是“全球南方”走向合作的一个典型案例。从成员构成看,金砖国家包括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南非等主要发展中国家,并且在2023年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上又吸纳了沙特等国的加入,进一步壮大了自身实力。从合作范围上看,金砖国家的合作内容涉及政治、经济、金融、贸易、社会、人文等方面,呈现出多领域、多层次、全方位的特点。⑩成员的多样性和合作内容的广泛性使得金砖国家能够代表“全球南方”在多个领域发出声音,极大提高了“全球南方”的传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