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的诗学

  • 来源:安邸AD
  • 关键字:家宅,诗学,江南
  • 发布时间:2024-12-13 20:21

  在被绿色田野环绕的国道上驱车行驶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将车停在王灏发来的定位点——“大树下饭店”。“饭店”听起来气派,其实是一个农家小馆。它旁边兀自生长着一棵大树,V字形树干十分粗壮,枝繁叶茂,在周围低矮建筑的衬托下显得尤为高大,难怪被当作春晓镇海口村的地标。这是一株拥有150多岁树龄的老枫杨,树枝上挂着一串串寓意吉祥的红灯笼,树下坐着乘凉的村民,还支着一个卖零食的小摊儿……这一切宣告着我们已远离都市喧嚣,一幅平凡却令人心生喜悦的乡村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展,这就是王灏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海口村并不大,沿着王灏在家宅侧边新辟出的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斜坡往上,像爬一座小小山丘似的,在家也有几分野趣,行进至退台式三层红砖建筑的顶部,我们便可站在露台上俯瞰整座村子的全貌了。海口村属于典型的自然村落,村民主要为王姓后人,像中国其他自然村一样,在社会变迁和礼俗演变中形成规制,200多幢农民家宅错落分布,井然有序,村中心有一条水渠缓缓流过,外围是大片农田,再远处,片片青山从地平线上隆起绵延,并不高峨,但显露出江南特有的秀丽诗情。

  生长于斯的王灏小时候是一个“野孩子”。“我是一个滨海少年,家乡给了我非常完美的童年。我的家乡是四合院的空间格局,除了东面是大海,其他三面都是山。整个村落给人一种庇护所的感觉。我小时候经常到处串门,到处都是玩的地方,无论去谁家都有玩伴……”王灏经常去赶海,在滩涂里玩耍,在田野里撒欢儿,虽不爱读书,但热爱画画、写字,喜欢捡石头刻印章。“可能还是遗传了一点儿家族的‘艺术’细胞,我祖父和曾祖父以前都是木匠,他们做的木工活特别漂亮,当年还帮忙修葺了不少庙。”王灏的童年记忆总和野性经验紧密相关,成为他宝贵的创作灵感来源。忽地想起法国哲学家、诗人加斯东·巴什拉的著作《空间的诗学》中的段落:“在人的一生中,家宅总是排除偶然性,增加连续性……早在那些仓促下结论的形而上学家们所传授的‘被抛入世界’之前,人们已经被放置于家宅的摇篮之中……童年居住过的家宅是人最初的世界,是人们生理和心理的起点,它带来永恒的亲近感。”而在‘被抛入世界’之前,王灏显然是幸运的,他被放置在江南乡村美好的摇篮里,这构成了他的生命最重要的底色。他说:“童年记忆之所以如此深刻,是因为这种记忆之源和成年后尺度之间的巨大对比所产生的‘记忆沉淀’。”

  2002年,王灏从同济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2006年毕业回国后,加入设计学院工作。他在德国留学时,巨大的时空反差反而让他更加怀念独属于中国的诗意。在德国期间,他揣摩过许多“小而美”的居住建筑和小型公共建筑;如何把工业文明有效地和农业文明衔接起来是他尤其感兴趣的研究。“我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乡村于我,是一种难以割舍的乡愁。”

  2006年,王灏的父亲去世,把老家的房子留给了他。他说:“我们村里有一个习俗,儿子一定要把父亲的房子重新盖一遍。”那时候,他还在设计院任职,建筑抱负却得不到充分施展。王灏说:“ 我有一种冲动,想要推翻现有形制标准,追求另一套非标准的或是野性的理念。这是一种源于记忆深处的想象,像是童年时候的一种梦想,在我们有能力去实现的时候,它随时都在。如果它超越了当下的时间,会将你的时间维度拉长,回到一种集体记忆里。它不属于某种理论,而是来自一种源于童年真实感官的体验,产生在身体上真实的愉悦。”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回到春晓,回到家宅。在这里,他既是甲方,也是设计师,能够随心所欲地展开实验。他用了两年时间,完成了对老宅的改造,并在此后的十几年间数次进行再改造。

  面对乡村地区日益普遍的现代舒适主义建筑,王灏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他通过对家宅的激进改造,将舒适性置于次要位置,追求一种朴素而富有精神性的生活方式。这种选择是对精英主义和过度精致化的反思,也是对乡村建筑在地性和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度探讨。大面积红砖被应用至墙体,甚至自制沙发和长桌等大件家具,其中是对传统民居的回归和再塑。他运用现代建筑学的方法论,采用混凝土框架结构,并从中国传统民居的抬梁结构中汲取灵感,将楼板、梁和柱子独立呈现,打破现代主义将结构隐藏于墙体的惯例,以此创造出自由灵动的空间分隔。门窗没有铝合金,更没有电动化,全部是老式木窗,老式五金合页、风钩和插销。对于我们这群习惯了推拉甚至轻触按钮即可控制一切的都市来访者来说,开关这套基本操作甚至还有点儿“粗糙”,但莫名地,那种原始的手工触感又让人有些许动容。一开一合之间,岁月从瞬息万变、一切追求速达的此刻,退回到了似乎一切都有些钝感和迟缓的往昔,心从急躁回到了安静。

  “砖宅”里看不到几件电器,也没装空调,甚至窗玻璃也不是严丝合缝的,会漏小风儿,为了保持内外贯通、与自然贯通的微循环。镂空的楼梯宛如一件“通天”装置,向上的路如此“陡峭”,令人“望而生畏”,铁质扶手细得异乎寻常,行走时必须保持全神贯注。王灏说,他不只是在造一个家,也是在造一座庙,即“半宅半庙”,它是有些反舒适性的。中央二层通高的内天井,回溯到传统民居的“内向”空间经验,位于现代式开放大客厅旁侧,但显然体现出向心力凝聚之所在“。一些德国建筑师来这里参观时非常吃惊,他们难以想象这种结构方式。墙建筑或者砖建筑很容易做得死板,因为墙体密度一旦达到某个高度,就会给人造成很压抑的感觉,我不是要建一座城堡或博物馆,它仍是一个让人感到放松的住宅空间。“”线性时间存在瞬间断裂的可能性,而空间具备以抒情方式阐释回忆的巨大潜力。”提起巴什拉的书,王灏坦言“,我是一个感悟派,不怎么形而上学。”但他显然摸索出一套乡村家宅的诗学,摒弃精致和甜腻,野性、坚硬,像一块不断被溪水冲刷的石头、一块在风吹日晒中渐渐蜕变的红砖。王灏希望挑战并打破当下城乡二元对立的思维,希望建造一种“既现代又乡土,既朴素又奢华”的当代住宅,并且在作为熟人社会的乡村探讨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交叉性,他把这里当作一间向所有人敞开的“新民居样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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