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向往海。
对海的渴望,像一个经年不息的前尘旧梦,总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悄然回来撞开我的心扉。每次感觉悲伤到无法自持的时候,我就想像着,一个人坐在潮来的海边,听着不远处海浪撞击岩石的声音。在那种生命最原始的激荡中,我的心总能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曾经无数次,我想像着自己躺在海宽广的怀抱里,如孩子般纯净。在她的浅斟低吟中,所有的虚伪和矫饰,爱与哀愁,都会变得浅薄可笑。我总固执地以为,海是离一个人灵魂最近的地方。心里躁动不安的时候,感觉无助茫然的时候,为了一件事情焦灼不堪的时候,海就成了一个遥远而强烈的蛊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召唤着我。
然而,从少年到青年,从高中到大学,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走过很多地方,长江头和黄河边都留下我的足迹,可我始终没能到海边看一看。午夜梦回,总有海浪的声音响彻阑珊的梦境:月亮下海边的沙滩,还有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海岸,安静地看着她放纵的孩子,光着脚狂奔,大叫。累的时候,我孑然独坐,海静默无言。闭着眼睛,在沙滩上用心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武汉的夏天,热得无处可藏。别说日上中天的时候,就连早晨和傍晚,空气中也是沸腾的燥热。流火七月,避暑成了最好的理由——我终于来到了海边。
到青岛的第一天,太阳很好。一出火车站,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便俘虏了我,甚至忘记了肩上沉重的背包,张开双臂向水边奔跑。我的欢呼雀跃和满面风尘,肯定吓到了路边的人,他们有点惊恐地给我让路。凛冽的海风在燥热的天气里无比宜人。水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心里冷不防打一个激灵,瞬间周身清凉。并不是涨潮的时候,但仍然可以听到大海粗重的喘息。我真的有点忘乎所以了。
我特意挑了一家靠海的小旅馆——是一栋三层的小阁楼,据老板娘说,那是殖民地时期留下的建筑。房子的历史我且不管,我只是爱极了那里开阔的视野。站在阳台上,就能望见不远处的海。连睡梦里,都能听见潮起潮落的声音,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那天下午,我坐在阳台上欣赏海景。刚开始还是红日高悬,不一会儿,黑压压的云便重重地垂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前奏,连成线的雨就倾泻直下,眼前瞬间挂起一道白色的水幕。雨点急促地叩击屋顶上的砖瓦,剧烈的颤动中小屋仿佛也摇摆起来。我忽然感到一种空前的无助和惊恐,那种在尘世里孤苦无依的宿命感,牢牢地攫住我,让我呼吸维艰。不知怎的,对海那么多年的幻想,那一刻,忽然像一个吹到最大程度的肥皂泡,在我头顶华丽地破裂了。
海上归来,我颓丧地发现,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无处可去。即使到了南极一趟,回来之后又如何呢?如果对生活没有热情和勇气,到哪里都同样没有用。海,对于我,只是一个情结,或者是前世来不及兑现的一个诺言。所以,这么多年,总能在梦寐中听到它对我的召唤。可是,当有一天,我流连于她的怀抱,她却失掉了对我的热情。
或许,多年以后,关于大海的种种才会在我日渐衰老的日子里隐隐发光,照亮我对岁月的记忆。我会再次看到火车站那个向我乞讨的老妇,看见宽广无垠的齐鲁平原,看见沙滩,看见连绵的海岸,看见漫山遍野的苹果园,看见澄澈蔚蓝的苍穹,以及我无法到达的大海的心。这一切将从时间的深处浮起,洁白柔软,宛如时光赠与的哈达,佩戴在我苍老的脖子上……
*山西霍州 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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