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春节,全国各大城市就陷入保姆荒,上海更是典型。别看保姆整天默默无闻做的是琐琐细细的家务事,一个大机构的老总可以消失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但是一个企业或者家庭的清洁工缺席一天就麻烦了。
保姆在上海,满打满算历史不过百来年。以前,中国传统家庭只有丫鬟和小厮,他们与保姆(男佣)根本不同,丫鬟和小厮没有人身自由,可以买来买去,作为礼物赠送而且没有固定工资,全凭主人好恶随时打赏。
大概应该从民国初年开始,一些大城市已经开始废除丫鬟陋习。当时社会上的劳动力比较便宜,一般上海中等收入家庭都有能力雇一个保姆,俗称“娘姨”,年纪轻的叫“小大姐”,为了照顾生活习惯和口味的共通性更从家庭安全考虑,很多家庭都喜欢在原籍找一个知根知底的有点沾亲带故的来上海帮佣。
当时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涌到上海,做帮佣是许多女农民的出路,因此社会上已经有很多荐头店,相当于今天的保姆介绍所,如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中,女主角素芬就是通过荐头店进入她丈夫与情妇的张公馆,做娘姨的。但大多数市民还是喜欢通过乡亲和熟人介绍,才觉得放心踏实。
富裕一点的家庭,可以雇几个保姆。保姆分“粗做娘姨”和“房间娘姨”, “房间娘姨”几乎等于是保姆中的贵族,专门负责太太和小姐的衣饰放置保存、房间的清洁一应起居饮食。犹如贾母的鸳鸯,林黛玉的紫鹃??
有一定身家的家庭,必要有一位男佣,专门负责送礼送信,犹如今天的快递,但是属于私家的。有些传统的老派上海家庭,家里如果没有男佣,遇到年节要向亲友送礼或家有红白两事要向各方亲友发放帖子,也会请相熟的,如看弄堂的人、小店伙计去送。除了做跑腿,相当于快递的工作之外,一般家中的园艺还有大门看管及车夫(司机)也都需要男佣人。男佣的工资比女佣要高一点。
说到钟点工,看似是近年新兴的,其实在上海也历史悠久。钟点工以前叫“走做”,以区分住家工,最早起源于上海的外侨。外国人一般比较注重家庭隐私,再加上与本地保姆语言不通,所以他们就想出“走做”的形式。让各人都有独立的空间,渐渐地一些上海小型白领家庭,本身家居不宽敞,觉得请“走做”更方便更合算。而“走做”的保姆,大都自己有个家,如是他们可以一边做保姆一边照顾到自己的家庭,这就是最早的钟点工雏形。
“一脚踢”来自粤语,上海方言中常引用它形容某人的能干,岂知“一脚踢”的来源也与保姆有关。上海是个移民城市,一度广东人的比例颇高,广东人当然喜欢用老家的保姆,俗称“广东阿妈”。她们能干,洗烫浆补带孩子煮饭样样拿得起,称“一脚踢”。
老上海的家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大暑天东家不能辞退保姆,因那是找工的淡季;过年时,保姆不能辞退东家。虽然没有法律条文,但旧时人都十分重视名声。所以大家都会很自觉地遵守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过年时分,东家客人多,上海旧俗,来拜年的客人,要给主人家的娘姨“茶包”,就是利是封,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旧时生活不稳定,找工难,一般保姆都十分珍惜这份包吃包住还有工资的工作,不少是母女两代或婆媳两代共事一个东家几代人,那份主仆之情,我们经常可以从文艺小说和纪实文体中看到。比如张爱玲家男佣张义,一直到张爱玲弟弟张子静和后母穷困潦倒住在汽车间时,还去服侍问候。
从丫鬟到保姆,上海这个城市,经历了百多年的调整适应和改革,这中间充分体现了人与人,人与城市,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协调,保姆将城市的生活方式及价值观带到农村,她们懂得让孩子受教育才是最好的出路。农村的亲友通过他们开始走向城市,为城市增添了新鲜的血液,一代新城市人,就这样渐渐形成……
程乃珊:著名女作家,主要代表作有《蓝屋》、《穷街》、《女儿经》、《金融家》等。
程乃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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