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掌纹般的青藏高原上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青藏高原,喜马拉雅,澜沧江
  • 发布时间:2012-05-17 10:44

  现在,也许是我这一生走得最慢的时候,那条大河,澜沧江-湄公河的源头已经不远了,还有十几米吧,我想我应该欢呼着雀跃过去,电视里的探险队抵达目标时都是这样的。但我跑不动,这里不是山顶,但海拔4875米,呼吸困难,只可以小步小步、气喘吁吁慢慢地挪。就像遥远的婴孩时代,后面有一只大手扶着。其实后面什么也没有,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亘古的荒原,沉默得令人绝望,有些干燥,九月高蓝的天空上挂着刺眼的太阳,无数溪流在戈壁滩上闪闪发光。这源头,不过是扎那日根山一处山包中部的一片小沼泽,常年细细地渗着水,像一只腐烂的眼。

  令我惊奇的不是这源头,而是建在它旁边的一座红色小寺庙,叫做嘎萨寺。当时我没有多想其意义。许多日子过后,回想起来,在一条大河的源头立着一座寺庙,这情况在世界上也许是独一无二的。而且,这是澜沧江-湄公河的第一座神寺。那时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没有第二条河流会像澜沧江-湄公河这样,沿水而下,屹立着无数庙宇。

  喜马拉雅隆起的杰作

  在我们知道的时间之前的时间里,某一次,造物主或别的什么神灵,把今天地球上喜马拉雅这个部位抓了一把,大地就像一块桌布那样耸起来,黑暗的内部被撕开,地质运动像一场革命那样爆发,火山喷涌,岩浆溢出,板块错位,地幔剧烈沉降或者上升,峡谷深切,巨石、泥土、洪流,携带着未来的高山、平原、峡谷、河流、森林、温泉、坝子、洞穴滚滚而下,一直滚到大海中,苍茫大地面目全非。说是一次,其实那是在无限的时间中无数次运动的结果,那时间漫长到任何人类历史都只是弹指一挥间。

  可是,当我从青藏高原的“案发现场”出发,沿着澜沧江-湄公河流域旅行的时候,我依然可以看到那惊心动魄的巨大运动的最后一瞬,仿佛巨大的拉扯、撕裂刚刚结束,造物主刚刚拔腿离去,还听得见它的脚步声在天空下咚咚回响;无数的碎裂、堆积、垮塌、平铺、抬升、压制、填充、空转、搓捏、喷射、嚎叫、尖利、跌扑、漫溢、散落、突出,最阴森黑暗的,最光明灿烂的,阻隔、压抑、郁闷、煎熬的,无边无际坦荡雄阔的……刚刚凝固,方才尘埃落定。

  在地质学上,这场运动叫做“喜马拉雅运动”。喜马拉雅运动是新生代地壳运动的总称,因这场运动形成了喜马拉雅山而得名,这一运动对亚洲地理环境产生了重大影响,科学界认为,在上新世末期,更新世初期,在印度板块的强大推挤下,中国和印度之间的古地中海消失,青藏高原整体急剧上升,隆起为世界最高的高原,产生了无数新的峡谷、河流,形成了我们今天所见的地貌格局。

  山河各得其所,天空了无痕迹,大地被完成了。大地是什么意思呢,没有意思,就是这样,你第一次看到的这样,老子说,天地无德。这年秋天,我在澜沧江大峡谷中漫游,河流在高原的底部沉闷地响着,很难看见它,它只是在刀背一样笔直切下的褐色山脊的裂缝里偶尔闪一下鳞光。忽然,一块巨石如囚徒越狱般地脱离了山体,一跃,向着峡谷滚去,带起一溜黄灰,滚了很久。以为会听见石块砸进河水的声音,却像流星划过宇宙那般哑然了。在遥远的童年时代,朦胧中我经常感到遥远群山后面有流动着的声音传来,来自西方的风中似乎藏着滚滚车马。那时候,我不知道群山深处藏着一条河流。而现在,这条河流就在我脚下的地缝里,我们的越野车停在碎石辚辚的公路上,我们将前往这河流的源头。

  科学界的源头与当地人的源头

  当我在地图上查找澜沧江源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在纸上看出它的源头,在它的开始之地,青海省杂多县境内,这河流像掌纹一样呈现于高原,是无数的细线。我查阅了科学界的报告,发现直到现在,关于澜沧江的源头一直是个悬案。

  在地理学界,世界著名的大河源头的确定一直被视为重大地理发现。19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末,包括法国国家地理学会、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和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等国际著名机构,资助和支持了十几支探险队进入澜沧江-湄公河河源区,寻找源头。1866年,6个法国人跨越了近4000公里的旅程,最后被无数的水源和恶劣的气候弄得晕头转向、千头万绪,根本找不到源头。

  1997年,已进入古稀之年的英国著名探险家米歇尔·佩塞尔(Michel Peissel)出版了《最后一片荒蛮之地》,在书中他自称在58岁时找到了澜沧江源头。他宣布澜沧江-湄公河发源于海拔4975米的“鲁布萨山口”,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接受了佩塞尔的说法,但佩塞尔对他找到的源头的精确位置的地理坐标却语焉不详,而地图上也找不到“鲁布萨山口”。在过去的130多年里,至少有12批人前往去寻找澜沧江-湄公河的源头,各种资料上记载的关于源头的所在有十几种,而以不同源头为起点的河流长度也有多种,估测的长度从4000公里到4880公里不等。

  1999年6月,先后有两支中国科学考察队出发:一支为中科院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委员会关志华教授带队的德祥澜沧江考察队,该考察队测定的澜沧江源头数据为东经94度41分44秒、北纬33度42分31秒,在海拔5224米的拉赛贡玛的功德木扎山上;另一支是中科院遥感所的刘少创率领的澜沧江考察队,这支考察队其实就是刘少创本人和几个带路的当地牧民,3次考察后,他确定澜沧江的源头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的吉富山,海拔5200米,地理坐标是东经94度40分52秒,北纬33度45分48秒。如从这里算起,澜沧江(湄公河)的长度为4909公里。刘少创的考察,是迄今为止科学界对澜沧江源头考察的最后数据。

  我抵达的这个源头,位于扎那日根山海拔4875米处的一块岩石旁。9月18日中午12点左右,我来到这里,看到未来的大河就从这石头下泪水般地冒出来,我踉跄几步跪了下去,我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心甘情愿地下跪过。泉水在我的双膝下汩汩而出,那不只是出水的地方,也是诸神所出的地方,是我的母亲、祖先和我的生命所出的地方,一个世界的源头啊!

  在科学界看来,这里也许算不上澜沧江的源头,因为它并不是河源地区众多水源最长、最远的那一个。可在当地人看来,这就是源头。当地人确定的源头比科学家早很多年,在科学还没有出世的黑暗时代,这源头就已经存在了。这个源头是万物有灵的产物,这是黑暗时代的光,给人类启示,人类通过它意识到生,它是大地母亲的一个胎盘。神是什么,就是那种能够生的东西,许多生的迹象隐匿了,但水源敞开着。神灵在此栖居,这就够了,人们立了一座寺庙,并没有像科学界那样大惊小怪,所有的神迹他们都要侍俸。出水的岩石上靠着一块石片,上面用红色油漆笨拙地写着几个字:“澜沧江源头,青海省旅游局探险队立”。源头,当地人立的是一个神庙,而后来者立的是一个单位标志,以及随后的开发计划,这就是古代和现代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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