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海猎鱼遇险记

  宇宙茫茫,自然苍苍,我自幼生活在大巴山、嘉陵江、渠江流域,那时这一带有许多湿地,当地人叫它“草海”。小时候我常去草海,草海湿地让我读到了岁月的沧桑与久远,从泥沼里逸出的,不仅仅是岁月风雨,还有历史以及无数飘落的命运。

  上世纪80年代,导演黄健中在拍摄由我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燕儿窝之夜》时,还在嘉陵江一片长达二三十公里的湿地上拍到了优美的芦苇荡,然而十分遗憾的是,几十年不到,在所谓“江河渠化”的影响下,那片湿地已修了堤,住上了人,种了庄稼,嘉陵江、渠江的草海、湿地早已荡然无存。

  芦苇荡里,草海上的夜色

  记得第一次去草海,是一个深秋的早上,启明星还挂在泛着青黛色的夜空,爷爷梅跛子就领着我上了路。那时,清凉的风吹走了我的朦胧睡意,也吹得满山的白夹竹桃发出飒飒的响声,像细密的秋雨洒在地上。跛子爷爷身上背着鱼网、猎枪,还有煮饭用的鼎锅、引火的干柴、米,划船用的桨等,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在我前面移动。我真不知道他那小小干瘦的身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好像不知道累似的,还一路催我快走。

  我们沿着山路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达湖边。他往小船上装那些东西,催我快上船。当时,我还不知道爷爷是在偷猎,因为那时政府已经颁布了不准打鸟的禁令,尤其是在草海栖息和繁衍的野鸭、天鹅、黑觜鹤、丹顶鹤等。而捕鱼也是不允许的,因为鱼虾是构成草海生态环境中的鸟类的重要食物。当时,我只觉得爷爷是为了让我去好玩,所以乖乖地上了船,坐在船头,看着爷爷迅速地挂上桨,有节奏地用力划着,在他的划动中,小船无声地划进了草海,消失在了芦苇丛中。

  草海一片静谧,在片片芦苇丛中,不时露出一些弯弯曲曲的水道,水面上有氤氲的水汽在飘浮,一片苍茫,水道两边的青草、芦苇、花朵发出好闻的香气和芹菜气味儿,亮晶晶的水面上,无数蜻蜓飞来飞去,发出细微的响声。偶尔还能听见青蛙呱地一声发出沉闷的叫声,带着水气向四周溢散,传得很远很远,更增加了草海的广阔与无垠。在一片草滩上,栖息着一群漂亮的野鸭、大雁和几只白鹤。我兴奋地指给爷爷看,跛子爷爷却“嘘”了一声说:“我们现在不要惊动它们,而且枪声也会暴露我们。我们要先到草海中心去捕鱼,待明天回来时再收拾它们。”

  太阳升起来了,暖洋洋地晒得人直想打瞌睡,加上四周是一片死沉沉的绿,除了芦苇还是芦苇,我早已对此失去了新奇和兴趣。中午,吃了点东西后,便在船头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月亮己经升起来了。

  草海的夜色很美,银灰色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在夜色中流淌。芦苇、茅草在广袤无垠的夜色中显得很苍茫,点缀其中的芦苇荡、沼泽、湖面如一颗颗珍珠一般,发出粼粼的波光。

  草海湖泊里,不时有鱼跃出水面,发出清脆的拍打水面的哗啦声。各种候鸟都在草海中栖息着。天鹅把头插在翅膀中睡觉,一只只飘浮在水面,就像掉落在水中的朵朵浮云。在它们周围,是一些用同样方法睡觉的野鸭子,团团簇簇,像簇拥在天鹅周围的斑斓的云彩。大雁则在芦苇丛中歇息,它们密密麻麻地在草海的芦苇坡地上睡觉,而坡地的高处,则伫立着几只放哨的大雁。尽管如此,危险仍然会悄悄临近,所以,看似宁静的草海,却并不平静,到处都充满生命的律动与喧嚣和生生死死的竞争,许多动物都借着宁静的夜色,活跃在草海之中,寻找着生存的机会。草海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天堂,而它们各自的生存,都遵循着一种自然法则,那就是物竞天择。

  四周很静,跛子爷爷的回声传来,显得苍老而沙哑,他自己听了,起初也一愣,他没料到湖水四周的绿色屏障竟会传来回声,好久才回过神来,开始战战兢兢地撒网打鱼。不一会儿,他就打了半船鲫鱼、鲤鱼和十分少见的银鱼。他高兴极了,嘴里也哼起歌来。

  夜半遇险:大鱼袭击小船

  也就在这时,跛子爷爷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停住了手中的活,聚精会神地向湖心望去,只见湖水中陡起一阵条形波浪,波浪中有一条鱼翅似的东西,如旗一般划破平静的湖面,正缓缓地向小船驶来。跛子爷爷看清以后便大惊失色,急忙收起网,对我大叫一声:“快!娃子!拿起你手里的小桨,帮我快划!不然,我们就没命了!”

  我听了,也害怕、紧张起来,同跛子爷爷一起,飞快地划着桨。小船飞快地向湖外划去。

  可是,那条大鱼的速度也不慢,它很快便追上了我们,用它那硕大的头不断撞击我们的小船,撞得小船颠簸着,有好几次差点翻了过去。我甚至看见了大鱼那瓦块大小的金黄色鳞片和它那双黑里透红的大眼睛。不知为什么,那双大眼睛里透出的光却并不令人感到恐怖,而是某种怜惜、劝诫之光,甚至像奶奶的眼睛一样,透着某种慈祥。后来奶奶说,那是因为大鱼可怜我,因为我还是个孩子,不然的话,你那使坏的跛子爷爷,恐怕早就没命了。不过当时我还是吓得大哭起来,或许,正是因为我那带着恐惧的响亮哭声救了我们吧,大鱼似乎听见了哭声,停止了撞击小船,向我凝视了片刻,终于摇摇头,一摆尾,甩开我们,向湖心深处游去。

  跛子爷爷浑身冒着冷汗、热汗,拼命地把船划出好远好远,才在一片芦苇丛中停下来,大口大地喘着粗气说:“好险!好险!”

  这时,跛子爷爷才告诉我,这鱼叫鲟鱼,老百姓叫它鳇鱼,长的有两三米,体重几乎有一千多斤,力大无穷,常常可以用尾巴打翻一条小船。许多年前,他就曾经仗着年轻气盛,带了一把渔刀潜到水里去找鳇鱼,想杀死它,在水里与鳇鱼搏斗了一夜,结果是两败俱伤:鳇鱼被他刺伤了多处,他也被鱼尾抽得伤痕累累,有些地方还露出森森白骨。人和鱼的血柒红了大片的湖水,其状令人惨不忍睹。要不是鳇鱼负了重伤,他的这条命早就丢了。

  不知为什么,听了跛子爷爷的叙述,我心里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感情,我不明白地问,鳇鱼在湖里生活得好好的,爷爷你为什么要去杀它呢?爷爷听了,沉默了许久,说:“娃子,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这都是为了生活呢!”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了生活,就可以去伤害别人或者别的生物吗?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啊!而且,我们在伤害别的生命的同时,不是也在伤害自己吗?

  对于我的问题,爷爷听了,似乎不以为然,他说:“娃子!你还不懂呢!人吃动物,动物吃人,都是可以的,关键是谁能吃谁!这点你可要记住!不然,你以后长大了,可要吃亏呢!”

  不知为什么,我听了爷爷的话,小小的心灵变得沉重起来,许久没有说话。在小船返回的路上,草海依旧是那么苍茫,那么静谧,但我依然感到了处处充满许多神秘、恐惧,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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