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进入“园博时间”

　　从西三环六里桥上京港澳高速，通过永定河大桥时，可以看见右前方一片喧腾的工地。远处的山峰上，名为永定塔的建筑已玲珑伫立。这里就是第九届中国（北京）国际园林博览会（以下简称北京园博会）举办地。今年5月，一座集纳中外园林精粹的展会将开门迎客。

　　从2010年初申办成功至今，用了3年时间，这块幅员数百公顷的土地已经脱胎换骨—— 从绵延3000多米的建筑垃圾场变成水岸园林，等待春夏之际铺满繁花。

　　不过，这还只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第一步。人们期望，这座将永久保留的“园林博览会”能像先头部队一样登陆永定河西岸，推开新模式，使其所在的丰台区乃至大北京的发展实现“过河”的目标。

　　在北京园博会进入倒计时之际，从一片土地到一个区域、再到一座城市，神奇一幕正在上演。

　　“永不落幕的展会”

　　永定塔塔身高近70米，矗立在鹰山之上，它不仅是北京园博会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还是北京地区最高的民族风格仿古高塔。这座八角九层木塔，从外形上看，和北京天宁寺塔有些相似。

　　永定塔总设计师、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纪怀禄介绍说，我国古代文化发展的巅峰时期是宋代，建筑领域也是如此。宋、辽、金大体处于同一时期，这一时期的故事大多也发生在中国北部、永定河流域一带。永定塔就是采用这一时期的古塔作为构思来源。

　　作为观光塔，游客可在塔上远望连绵起伏的西山，俯瞰穿越峡谷缓缓而来的永定河，眺望日新月异的北京城以及北京园博园全貌。

　　园博会是国内最高水平的园林行业国际性盛会，每两年举办一届。园博会一般包括室外展和室内专题展两部分，室外主要展示国内外造园艺术以及园林绿化新技术、新材料、新成果等，室内主要展示各类园林艺术作品、奇石、插花、盆景等。

　　展会期间还会结合展会主题和行业发展，组织高层论坛、学术研讨、技术与商贸交流、园林艺术展示和特色文化展演等系列活动。自1997年以来，园博会已举办过八届。

　　北京园博会选址在丰台区永定河畔，北起莲石西路，南到梅市口路西延，西至规划北宫路，东临永定河新右堤，西南接京周新线，面积267公顷，加上246公顷的园博湖，总面积接近于两个颐和园。

　　除了永定塔，北京园博会还将有中国园林博物馆和主展馆两座标志性建筑。

　　中国园林博物馆被称为“有生命的博物馆”，它包括6个室内展陈：中国古典园林、中国现代园林、名园博览、中国造园艺术，中国园林文化和园林科普互动。馆内建造了3个南方园林，以小空间和精致细腻的特点，呼应整个园博园中来自各地的展园。

　　这3个南方园林，1：1仿建自苏州畅园、扬州片石山房和广州余荫山房的精髓部分。室内园中常年展示植物，可以看到小桥流水、亭台楼榭。

　　在馆外，还有极具特色的北方园林：平地园林“半亩一章”，是北方私家园林的代表；水景园林“塔影别苑”，借景园博园永定塔在水面的塔影彰显特色。

　　“半亩一章”仿自明清时期北京地区的老院子—— 半亩园。现在北京东城区中国美术馆西侧的黄米胡同能看到半亩园的遗迹，它是老北京著名的私家园林之一，由清初著名的文学家、戏曲家、造园家李渔修建。在这里，还可以看到北方私家宅院代表模型及照片，以及京式园林家具、小品、插花、盆景、书画。

　　与这些室内外园林类似，整个北京园博会共有两岸四地60个城市建设的46个展园，总面积14万平方米。江苏、广东、福建以省为单位建设了独具地方特色的江南园林、岭南园林和闽南园林。

　　在6个月的园博会会期结束后，这些小桥流水、亭台楼榭都将在永定河西岸永久保存，用丰台区副区长张建国的话说，是“永不落幕的展会”。

　　北京园博会第一次提出了以省为单位建园。“既集中了财力，有利于提高展园的建设标准和质量，也能让不同风格流派的园林造园要素得到充分展示。”第九届园博会丰台筹备办公室副主任、党支部书记花伟军介绍说，以往园博会有许多微缩景观，日后难免面临拆除的命运，而规模适度、技艺精致的园林景观则可以作为永久性建筑留存，适于后期运营，为园博会留下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丰厚遗产。

　　北京园博会在全国邀展时提出，每座展园的规模不少于800平方米，总投资不低于200万元。花伟军告诉本刊记者，实际上参展省市均超过了这个标准，而几个园林大省的总投资则已过亿。

　　垃圾场曾是一个尴尬而感伤的背影

　　永定河西岸这个在北京南城被惯称为“河西”的地带，上一次进入公众视野，还是因为2010年一组名为“城边”的摄影报道。当时有摄影师走访拍摄了北京郊区的数百处垃圾场，其中最著名的一处就位于卢沟桥以北、永定河西岸的河道上。

　　这块横跨3000多米的堆积地，在高峰时聚集了2000多名来自外地的拾荒者。这个巨大的建筑垃圾填埋场，如同长辛店地区一个尴尬而感伤的背影。

　　古镇长辛店距天安门仅19公里，曾是西南距京城最近的乡镇，也是西南进京的必经要道。明清时期，沿卢沟桥桥东以南至长辛店以北，酒肆林立、车水马龙。

　　丰台区副区长、第九届园博会筹建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张建国介绍说，长辛店也是北京工业的发源地之一。由于产业工人聚集，曾爆发过著名的“二七”大罢工。

　　“到改革开放时，这里的国营工厂还很兴旺。”张建国说，除了以“二七”命名的车辆厂，一些军工企业也是年轻人青睐的“好单位”。

　　随着上世纪90年代国有企业的调整，长辛店有些落寞。大工厂生机不再，好多年里，老百姓都把烧石灰、打石板、烧砖窑作为致富之道。“附近山上被挖得满目疮痍。”第九届园博会丰台筹备办公室常务副主任陈军说，干涸的永定河床也成了挖掘沙石用料的工地。

　　出租房子“吃瓦片”是另一种主要营生。外来拾荒者聚集，“连自来水都没有，用电就从电线上扯根线出来。”张建国回忆说。

　　从杜家坎的京石高速收费站出来，高速公路对面是新小区林立的长阳；沿高速再向南是著名的“新农村”王佐镇南宫—— 长辛店成了“洼地”。这让曾经担任长辛店镇副镇长的陈军苦恼不已。

　　当长阳新开盘的商品房升至2万多元/平方米时，长辛店的老工厂宿舍单价勉强超过5000元。“前两年河西一个楼盘开盘，每平方米1.4万元都没人买。不仅因为生态环境差，更重要的是受制于交通条件—— 以前去河西，不管是长辛店还是房山，都要经过狭窄的杜家坎收费站。”丰台区发改委副主任李华罡说。

　　张建国举的另一个例子是，位于长辛店北部的中关村科技园区丰台园西区，面积4.17平方公里，定位于打造“高端制造创新中心”。“科技园十年前提出来，2004年得到国务院批复，可就是因为交通、环境不好，开发速度很慢。”

　　我们对土地价值更加看重和渴求

　　2009年8月，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和丰台区政府代表北京市，着手申办第九届中国（北京）国际园林博览会。3个月后，北京市发布《促进城市南部地区加快发展行动计划》，即“城南行动计划”，将北京城南作为北京市未来发展的重要空间和京津冀区域合作的门户通道。

　　诸多如长辛店一般的城南老区，由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此前，城南的人均经济总量为城北的三分之一，而地均经济总量仅为城北的六分之一。

　　“申办园博会就是希望通过大项目带动整个地区的发展。”张建国说，而“城南行动”给园博会带来巨大支持，“二者密切相关。”

　　对于园博会，北京市领导的两个要求是：“国际化、精品化、高端化”和“化腐朽为神奇”。

　　张建国说，申办园博会时曾有两个选址方案，除了永定河垃圾场，另一处是位于长辛店镇东河沿村的一片山地。那里植被茂密，位于北宫国家森林公园沿线生态带上，非常符合常规园博会选址的要求。

　　两个方案相较，在垃圾场上建设园博园的难度无疑要大得多，投入也会更大。

　　“我们选择在垃圾场上建园，是想彻底改变周边区域的生态环境，加快长辛店北部地区市政、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加速该地区的经济发展，而且更能体现园博会实现生态修复、传播园林文化和生态环保理念、推动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的办会宗旨。”花伟军说。

　　“也正是因为选址体现了‘化腐朽为神奇，再造秀美山川’的生态修复理念，使得北京在与其他城市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李华罡告诉本刊记者。

　　作为园博园的一个重点景观，下沉式花谷锦绣谷正覆盖在原来的这片垃圾坑上，在设计上因坡就势，利用生态修复手段打造而成。

　　“这块区域地势条件复杂，地要夯实，不然遇到大雨会有塌陷的危险，在处理中需要格外小心，要有科学依据。在短时间内做这么复杂的工程，确实是个非常大的挑战。而坡地怎样保持水土、造园置景，也是一种挑战。”花伟军解释说。

　　在锦绣谷边，有三个专门留出来给市民做科普教育的土壤断面，花伟军介绍说。为了给花卉创造一片适于永久存活的土壤，在向建筑垃圾上填土时，工人们先用编织布包裹土方，然后在土方上覆盖种植土。此外，一些精致花卉种植区的种植土上再覆盖一层腐殖质，也就是有机营养土。

　　在如此大规模的废弃地上进行生态修复建园，在国内还是首次。

　　“我们不只是恢复了锦绣谷这一块，而是整个区域。”张建国告诉本刊记者，此前在永定河改造中，生态修复的效果已经显现。

　　2009年，与申办园博会同时，北京编制了《永定河绿色生态发展带建设规划》。在“城南行动计划”启动之前，园博会已被列为永定河发展带的首要项目。

　　根据北京市水利规划设计研究院联合中科院等多家单位的研究，建立了北方缺水型河流生态服务价值评价指标体系，对永定河的生态服务价值进行了动态估评。

　　结果显示，修复前的永定河生态服务价值大约是419亿元，与上世纪80年代前相比，降低了30%左右，而修复后的生态服务价值每年将增加数百亿元。

　　“丰台在北京城六区中占地面积很大，但经济总量却很小，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对落后，因此我们对土地价值更加看重和渴求。”李华罡说，“丰台之所以拿出这么大面积的土地做永久性的园林生态景观，是着眼全局。现在牺牲一些土地收益，并且投入资金改善环境，长远来看，必定会带动整个丰台西南区域的发展，这样才能吸引更多产业力量进驻。”他将这个思路叫做“以会富区”。

　　转型是痛苦的。李华罡告诉本刊记者，当地居民经历了走出“瓦片经济”的一个断档期。他们将享有在集体土地上进行商业地产开发的收益，但这需要一个较长的建设期，短期内收入会受到很大影响。

　　“痛苦是必经阶段，我们对未来很有信心。”李华罡说。

　　新型城市发展试验区

　　事实上，北京园博会也是对中国城市建设的一次再思考。在腾退土地之后，整个地区成为新型城市发展的试验区。

　　“这次园博会离不开环保概念，但我们强调实用为主，不花哨，少花钱。”陈军说。

　　在作为园博会水源净化工程的湿地，花伟军告诉本刊记者，当含有毒物和杂质（农药、生活污水和工业排放物）的流水经过湿地时，流速减慢，有利于毒物和杂质的沉淀与排除。此外，一些湿地植物像芦苇、水湖莲等，能有效吸收有毒物质。

　　“建成后，湿地通过生物技术净化手段每天可处理再生水8万立方米，为园博湖水源水质提供保障。”花伟军说。

　　此外，湿地还能增加局部地区空气湿度、削弱风速、缩小昼夜温差、降低大气含尘量，建成后能适当调解北京小区域气候。

　　湿地之外，园博园还建有两座小型污水处理站，处理构筑物和设备都埋于地下，上面覆土植草，丝毫不影响景区景观。园区产生的污水通过管网集中于此，处理后接入园区中水系统，主要用于冲厕、绿地浇洒、道路冲洗及景观用水，努力践行园博会“永续利用”的建设理念。

　　在各地逐渐推广的地源热泵是生态节能工程的示范样板之一。它运营后，每年能节省360吨标准煤，减少二氧化碳排放673.45吨。而光伏电站项目，预计每年能节约标准煤726吨，减少二氧化硫排放4.3吨，氮氧化物12.4吨，二氧化碳1900吨。这两大项目对环境效益与社会效益的贡献功不可没。

　　此外，基于互联网的智能自动控制系统可精准灌溉，与人工浇灌相比，水利用效率高于85%，每年平均节约50%以上的灌溉水。

　　不仅是园艺版的“世界公园”，而且是北京发展新空间

　　截至目前，张建国觉得基本完成了“化腐朽为神奇”的第一层要求：除了对垃圾场和棚户区的改造，借园博会之力，整个河西地区面貌一新。

　　比如京石高速杜家坎收费站的拥堵问题。根据改善园博地区整体交通情况的计划，在2011年工程完工后，杜家坎收费站新增了十条进京收费通道，双向4车道扩为双向8车道，车辆通行能力提高了25%。

　　“当年那个开盘1.4万元还不好卖的房子已经涨到2万多一平米了，谁能想到河西地区会出现这么多高档楼盘？”李华罡感慨道，“在这么大的生态公园旁边，土地的含金量自然会提升。”

　　除了杜家坎，2012年底，园博园周边京周新线、北宫路、梅市口路西延等城市主干路和次干路将全部贯通，与规划相比提前了5至10年，地铁14号线也将提前两年通车。

　　水、电、气等基础设施建设也将同步建设起来。目前，河西再生水厂等基础设施建设都已提前实施，大幅提升了河西地区乃至整个北京西南区域的价值。

　　“看上去丰台似乎‘牺牲’了这267公顷土地，但我们收获了整个河西地区的发展。”李华罡说。

　　丰台区在城南行动中角色重要，被定位为城市功能拓展区。与其他城区相比，它被视为拥有后发优势，后劲十足。

　　北京市在“十二五”期间将重新配置产业结构与布局，全面提升“北京创造”、“北京服务”的竞争力。2010年底，时任北京市委书记刘淇批示，要求将北京南城建设成承载实体经济的新区，补充北京市服务经济比重过大，一般制造业、中小企业等实体经济较弱的局面。

　　以新型工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必然要求新空间。寻找一片合适的土地，也成为北京城转型的关键。

　　“目前的规划是50平方公里。”张建国说，这个区域将成为河西发展的第一步。

　　对于丰台区和北京市而言，以园博区域为支点撬动城南，继续向南拓展，带动区域转型，才是目的所在。

　　“我们所有的行动都是围绕四方面来做的：一是基础设施，二是产业提升，三是民生改善，四是生态环境。生态环境改善成为丰台区建设发展的一个首要考量前提。”李华罡说。

　　作为城南行动核心区域，丰台在过去的三年中受益匪浅。

　　“丰台可以说是城南五区中，建设项目最多、实施力度最大、收获也最丰盛的一个。2012年投资总量原计划是1293亿，实际完成了1310亿；固定资产投资完成了660亿。”李华罡对丰台的表现很是欣喜。

　　他透露，2013年丰台区GDP预计突破1000亿元人民币，晋身千亿元俱乐部。

　　北京市委书记郭金龙曾把丰台定位为“首都南部现代化新区”。

　　张建国憧憬说，这不仅是一座园艺版的“世界公园”，而且是北京发展的新空间——拥有优美的环境、低碳住宅区、新型工业园区、文化彰显的高地……而这些综合了生态、环保、高新科技产业、先进市政设施等种种要素而进行的城市转型实践，必将为北京继续向南提供典范和样本。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瑜|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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