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网游职业玩家的“商业帝国”

　　早上9点半，提前10多天入春的上海阳光和煦，暖意融融。戴志军靠在自家阳台的藤椅上，一边小口抿着滚烫的咖啡，一边伴随着音乐声在一块画板上随意地描画。这是一个工作日的上午，但戴志军却把日子过得像周末的午后。让人羡慕的，是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长而蓬乱的头发、满脸的胡茬，还有掩藏在一副大大黑框眼镜后的带着血丝的眼睛，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很像一个“艺术家”。

　　10点钟，戴志军准时打开桌上的两台电脑，熟练地输入一个又一个账号。电脑桌前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清单，上面是各种奇怪的名字：“轩辕剑狂”、“万宝道人”、“铁员外”等等，每个名字后面都记着详细的账号，还有一些只有戴志军自己看得懂的标记。

　　虚拟世界里的真实生活

　　运指如飞几分钟后，两台电脑都进入了一个绚丽的网络游戏画面，戴志军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左边电脑的画面里，“轩辕剑狂”骑着一只绚丽得刺眼的怪兽在山林、宫殿和村落里穿梭，这是戴志军每天的例行工作：先是去“师门”领取20个师门任务，包括山野间巡逻、消灭游戏的怪物、抓一些厉害的神兽做宠物；然后是找到“地府判官”，领取一个“捉鬼卖钱”的任务，每个“鬼”都是明码标价，3000到6000的钱币。

　　画面里的角色四处奔忙，电脑前的戴志军也不闲着，运指如飞地与自己“帮派”里的高手，讨论下午和晚上是去北俱芦洲“封妖”，还是去龙宫杀“青龙”。

　　右边那台电脑上的“万宝道人”则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件古色古香的宅子里，控制着“万宝阁”里商品的买入和卖出。

　　两台电脑上轮番忙活，连轴转地到了中午12点多，戴志军的节奏终于慢了下来。叫的外卖准时送到。

　　对他来说，中午实在是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间。从下午两点开始到深夜，他的“轩辕剑狂”要和朋友们的角色一起，在好几个地点去打“极品装备”。过程紧张、压力也大，因为“极品装备”是随机出现的，十几个小时下来一无所获也不是没可能。

　　有时候，由于一个地方打怪的人太多，戴志军还得和朋友们“清场”，也就是先把其他玩家全都杀死，让一片区域内只有自己一支队伍。当然，这么一来“轩辕剑狂”少不得要损失“阴德”和“人气”，经常被“官府通缉”，以及事后被其他玩家在游戏里指名道姓地大骂一通。

　　另一边的“多宝道人”，则要将讨价还价进行到底，这更是一个劳心劳力的过程。一方面，从买家手里收货非常考验眼力，各种各样的道具，每件都有不同的属性，戴志军必须有一眼就识别好坏、认定价格的能力。“就跟古玩市场收古董一样，收得不好就要亏本，甚至砸在手里。”另一方面，戴志军还要想方设法把收来的道具以尽可能高的价格卖出去，并且时刻注意资金的流动效率。

　　他所进入的是一个游戏官方建立的物品交易系统，在这里，“轩辕剑狂”和“万宝道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金钱、极品装备、极品宠物都能转化成真实的人民币。而3月6号这一天，戴志军的运气显然很好，他在藏宝阁挂牌出售的一个50级的宠物“狂豹”成交了，卖出了3000元人民币的高价。另外，他还低价收到了几件装备，一转手又能赚个几百块。

　　这就是戴志军的生活，看上去有些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当然，这是由他的工作——网络游戏职业玩家所决定的。

　　这里的“职业玩家”，并不是那种竞技游戏里，拥有无数粉丝，经常参加各种国际大赛的人。用戴志军自己的话说，他就是一名“商人”，只不过，他的商业帝国是在一个完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

　　对于“商人”这个称呼，戴志军还颇有几分自得。因为在《梦幻西游》里，戴志军在很多区域里建立了一个连锁商业品牌“万宝阁”，这可是一块“金字招牌”。这块招牌不但让戴志军在游戏里的角色“万宝道人”颇有名声，也为现实中的戴志军带来了平均每个月8000多元的收入。

　　从国企才俊到游戏“商人”

　　戴志军早就接触这款网络游戏了。那是2003年末，当时的戴志军还在读大三，课余时间最主要的娱乐，就是和同学一起组队去玩“传奇”。

　　在那个游戏里，戴志军是个“武士”，每天都在“骷髅洞”、“僵尸洞”、“精怪洞”里上演“江湖”里的恩怨情仇。改变戴志军的，是他的初恋。为了娱乐、爱情两不误，戴志军把女友也带入了游戏的世界。不过，僵尸洞里僵尸哀嚎着爬行的恐怖场面，很快就让戴志军的女友望而却步。

　　正无奈之时，新游戏《梦幻西游》开始在校园里风靡，并大受女生欢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游戏里人物都是Q版造型，也没有了以前游戏里那些恐怖、血腥的场景。很快，戴志军就在女友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地成为新游戏里的陪练加保镖。之所以是“半推半就”，是因为这种Q版游戏的可爱路线，在男生中被嘲笑和抵制，戴志军自己也觉得“没面子”。

　　不管怎样，戴志军作为一个资深的网游玩家，在这款以女生玩家占很大比例的新游戏里，很快就成了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为女友打来或是交换来的极品装备，也让女友成了同学羡慕的对象。

　　在游戏里，两人还将各自的游戏角色成了亲。两人选了“良辰吉日”，雇佣了游戏里的大花轿，还邀请了众多同学专门登陆游戏贺喜，他们的游戏角色为二人撒花、放鞭炮，热闹非凡，一时间，同学间在游戏里“结婚”之风盛行。

　　但这样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一年后，戴志军的父母为他在上海一家国企找到了一份工作，而女友则考上了河北老家的公务员，戴志军和女友将游戏账号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了校友，二人用这笔钱完成了最后一次旅行，然后各奔前程。

　　“那时候就想，以后再也不玩这款游戏了。”戴志军毕业后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之后自己居然成了这个游戏的职业玩家。“第一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一个游戏能一直存在10年；第二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会由一个总是西装笔挺、出入于高端写字楼的青年才俊，变成一个整天窝在家里，穿着睡衣打游戏的宅男。”

　　但现实就是充满了意外。2009年，公司安排戴志军去非洲的项目公司工作2年，在家人的支持下，戴志军决定另寻高就。

　　“当时月薪不过5000多元，除去开销所剩无几，更别提自己买房子了。但很多同学在聚会的时候，都已经是年薪十几万甚至二十几万了，这让我觉得国企只适合养老，不适合年轻人，所以趁这个机会另寻出路。”戴志军说，但现实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英语的荒废、工作经验的单一，让他在家闲了半年多。

　　直到一次同学聚餐，戴志军才找到了一个出路。“聚餐的原因，是一个同学在游戏里打到了一个极品装备，在线下卖了3万多，于是同学起哄让他请客。”聚餐结束后，戴志军决定也加入同学的“战队”，一边找工作，一边靠玩游戏补贴家用。

　　这聊胜于无的“副业”，最终成了他的“主业”。

　　网游里的商业帝国

　　近5年没有再玩过网游，戴志军发现新的网游世界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江湖”。“以前赚钱的方式很简单，拼命练级，然后打出极品装备卖给有钱的玩家，或者直接把角色级别练得很高直接卖掉。”戴志军说，以前在大学的时候，经常有同学约了买家在网吧交易，但有一个问题不好解决，就是做不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时，只能约上好几个甚至10多个同学一起，就怕对方耍无赖，毕竟，值得线下专门跑一趟交易的装备或账号，价值都在几千甚至几万元。

　　可带上一大帮同学去，也不能确保交易顺利。有时候，对方看到这边气势汹汹地去了十几个人，连面都不露就被吓跑了；有时候，对方依旧能够“虎口夺食”。遇到网络高手，你这边的人手再多也没用，对方发来一封邮件说是确认交易地址，可一点击，木马病毒就会直接把电脑里的游戏账号和密码发送出去，“发财梦”瞬间成泡影。

　　正是在大学里听到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让戴志军始终没有想到过，要靠玩游戏来赚钱。不过，这一切早已有了改变。类似“藏宝阁”这样的交易平台，终于让网游玩家这个职业有了普及的可能。

　　戴志军说，现在不少游戏如《大话西游2》、《天下3》、《倩女幽魂》、《大唐无双》等都有了与《梦幻西游》同样的线下交易平台。这和现实生活中的支付宝的原理一模一样，一方面，在这个平台上交易的所有商品，一定是与游戏数据一一对应的，买家不担心遇到黑客；另一方面，卖家也不用担心买家拿了东西不付钱。在他看来，自己的“商业帝国”和在淘宝上开一家店没有本质区别。

　　在游戏里做生意一点都不比在现实社会里容易。最初戴志军每天除了“打打杀杀”，还要花上16个小时在游戏里“倒买倒卖”。他在一个区域里开了2个号，一个号负责在地摊区摆地摊，另一个号就不停地闲逛，从各个玩家那里疯狂砍价，低价买进一些物品，再高价卖出。“每天赚100万到200万，不过是游戏币，也就相当于人民币十几元，不过，每天挂机也要消耗游戏币，每小时相当于6毛钱。所以，最开始的那一桶金最难挖，大多数想在网游里赚钱的玩家都没熬过这一关。”

　　持续了近半年时间，终于迎来了转机。“很多玩家不愿意浪费时间摆地摊，就以8折的价格卖给我，我再以比较公允的价格卖出去。卖家和买家都节约了时间，享受游戏，我放弃娱乐，用时间换钱，很公平。”戴志军说，随着固定的供应商渠道的建立和客户群的积累，生意终于走上正轨，一天的营业额最高时能达到“3000万”游戏币。在游戏里，人民币与游戏币的汇率大概是100比130万。

　　在游戏里经商和在现实中一样不容易。戴志军偶尔也会采用一些小技巧，比如注册很多小号，一次在地摊区摆上六七个摊位，卖同样的商品，价格参差不齐，但主号摆的地摊，总是要比其他所有号要便宜10%到20%左右。

　　“在游戏里，玩家也有捡便宜的心态，一看这么多家，就你卖得便宜，那就赶紧买，而且要多买一些。”这样的营销手法让戴志军获得了非常好的资金流动性，同样，他的品牌也在很多玩家心里生了根。“地摊区几乎随时都有几百个甚至上千个摊位，而且大家都能设置系统自动吆喝，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真是眼花缭乱，一会儿就把头都看晕了。所以很多玩家觉得我价格公道，物品又好，那就不再花时间乱逛了，直接就来找我，省心省力。”

　　不久，戴志军告别了地摊生涯，在“城里”租下了好几家门店，“万宝阁”的品牌也越来越响。在戴志军的带动下，一些非人民币玩家也成了戴志军的“兼职”员工。他们大多是在校大学生，时间充裕，又想在娱乐的时候顺便把点卡的钱赚回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花固定的时间去收集戴志军需要的物品，成为戴志军的固定供货商。还有些玩家成了“二道贩子”，专门从一些不了解市场行情的新手玩家手上，低价收购物品，然后再卖给戴志军。

　　眼看着生意越来越上路，戴志军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很多大学生找不到好工作，干脆招过来一起干。”不过，做起来并不容易，“有人以为网络游戏的玩家，就是娱乐的时候顺便把钱挣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此前招来的两个酷爱网游的员工，“上班”不到两个月就走人了。

　　戴志军说，当网游成为职业，玩家就要遵循新的规则。第一条就是绝对不交朋友，不和其他玩家闲聊，而网络游戏的乐趣正是用一个新的身份融入一个新的社会。“我们就好像是现实社会的隐形人，虚拟社会的旁观者。”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姜智鹏|上海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