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罪恶

　　在时代和社会所给的种种不得已里，一个人，若没有一点坚硬的内核在，没有明亮的眼睛和心，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和祸患

　　秦可卿是《红楼梦》里最神秘性感的一个人，也是最让人感觉复杂的一个人。对这个人，作者曹雪芹给出了女性当中最严厉的判词。他说她“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还说“情既相逢必主淫”--这口吻就像是对“红颜祸水”的注解。

　　秦可卿与公公贾珍有私情，这已是定论。很难说可卿完全是被迫，毕竟，乱伦的声名，尤氏、贾蓉在侧，大家庭里的毫无隐私，都会给贾珍一定的压力，若是可卿真心抗拒，贾珍也不至于用强。在众人眼中，可卿是个妩媚温柔的女子，她房间里一切陈设都带着夸张的情色旖旎气息，让身在其中的宝玉都会在那种甜腻的气息里想入非非，大做春梦--秦可卿身上带着一种神秘的性感，和由此而来的致命魔力。无论可卿是否心甘情愿，她的作为，都带来一系列的后果。

　　可卿病中曾跟凤姐说过“公公婆婆当自己女孩儿似的待。”公公那复杂粘腻的爱就不用说了，婆婆尤氏倒真的是怜惜疼爱她。但可卿与公公通奸，带给尤氏的难堪和心痛不言而喻。可卿去世，贾珍不管不顾地大悲大痛，全力操办豪华丧事，尤氏只以“心口疼”称病躲开这场难堪局面。还有至少一个丫鬟因为撞破两人奸情而惧祸自尽。还不论此事又重重坐实了贾府家风败坏、德行尽失的坏口碑。

　　可卿之死，书里的回目说得很清楚，是“淫丧天香楼”，大约最初的版本是被人撞破奸情而自尽，我们所看到的版本里她死于疾病，但起因，却仍旧是医生所说的“心病”。这段“不正当”的关系，终究还是让她日夜不宁，一点身体上的小病就病势日重。

　　由美貌柔弱的女子带来的罪恶，并非只有曹雪芹一个人写过。金庸笔下，也写过类似的角色，而金庸，也以同样不以为然的口吻写到了她--《射雕英雄传》里的包惜弱。《射雕英雄传》里一切故事的开端，都在于貌美心善的包惜弱一个善意的举动。

　　她明知“不是好人”，却出于恻隐之心救了中箭受伤的金国王子完颜洪烈，为两个原本安宁幸福的家庭带来祸患，家破人亡，各自天涯。又是因为心软和轻信，包惜弱做了金国王妃，只是以继续荆钗布裙，从故居运来丈夫旧物日夕怀念，以表坚贞。在道士丘处机眼里，这不过是假惺惺的掩耳盗铃。

　　最让人痛心的，是因包惜弱的轻信无知和纵容，将杨康教育成了一个只认权势富贵不认亲人的逆子。杨康故意折断小兔子双腿送去给母亲医治，讨母亲欢心的举动，恰是两人相处模式的最典型写照--包惜弱一生都在被欺骗、为不值得的人和事付出善心，在命运面前一再闪躲和妥协。而郭啸天之妻李萍，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女子，却是铁骨铮铮，断事分明，顽强地在大漠之中活着，教育儿子成人，又为了不失民族大义，从容自尽。在同样遭逢巨变、亲人离散、人海茫茫的际遇下，李萍，交出了和包惜弱完全不同的作品。

　　秦可卿、包惜弱这两个女人身边，都有一个对照者，在相同的处境之下，她们的对照者王熙凤、李萍都以更为勇敢刚烈的性格，迎来截然不同的人生。很难判断这四个女人谁对谁错，但至少，王、李两人在一生当中活得更亮烈明朗，更少暧昧不明，没有那么多的自责和愧悔。

　　不是说柔弱即罪恶，在时代和社会所给的种种不得已里，一个人，若没有一点坚硬的内核在，没有明亮的眼睛和心，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和祸患。此时的红颜，才有可能是祸水。

　　文｜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