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投资猎人达里奥

　　2013年，似乎挑战真正的来到了达里奥面前，在业绩表现上，达里奥和他的桥水都显得有些挣扎，不过对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老人来说，无非就像在南非遇到一头黑色大水牛，如何与“刀刃保持恰当的距离”，他胸中有数

　　在2007年12月，美国房贷危机来临之前，一位老伯“上访”美国财政部，会见了当时的财政部长保尔森手下的员工，告诫他说美国或将迎来一场严重的信贷危机，只是，并没有人在意他的预测；随后，他又走访了白宫，告诉政策制定者银行系统将面临巨额亏损——可惜，他的论断依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之后随着雷曼倒闭，次贷危机愈演愈烈，美国政府高层才想起来曾经这个人的预测。

　　这位有着高瘦挺拔的身材，轮廓分明的面庞，深邃的眼神以及一头灰白头发的老伯叫雷·达里奥（Ray Dalio），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对冲基金——桥水联合基金(Bridgewater Associates)的创始人，他在2012年初被业内评为对冲基金史上最成功的基金经理：公司旗下的旗舰基金——纯阿尔法基金（Pure Alpha Fund）在1975年至2011年为投资人净赚了358亿美元，超过了索罗斯量子基金自1973年创立以来的总回报。

　　达里奥对经济趋势具有不可思议的洞察力，以至于有批评家说他是魔鬼。

　　同时他也是个“宏观”投资者，他依赖对宏观趋势的分析，如汇率、通货膨胀、GDP增长等。为寻找有利可图的机会，桥水在全球购买和出售超过多达上百种不同的资产组合——从日本的债券到伦敦上市的铜期货再到巴西货币合同。

　　达里奥很富有，仅2010年，他就挣了20-30亿美元，在福布斯400名富人榜上位列第55位。但是真正将他和其他基金经理区别开的是对经济分析的深度和对知识财富的野心。他不希望自己仅仅被看成一个拥有上亿财富的交易者。事实上，不同于他的竞争对手乔治？索罗斯，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哲学家。2008年10月，正处金融危机高潮，他撰写了一份20页的报告，名为“了解真相的模板”，其中论述此轮经济面临的不是普通的衰退而是人们改变借贷而重拾储蓄的契机，将会影响一代人。这个观点对达里奥来说并不独特，但是几乎在三年后，随着全球经济面临二次衰退，他的观点得到了验证。

　　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曾对达里奥评价说，他的桥水基金对经济的统计分析甚至比美联储的更靠谱。

　　而曾经在2009~2010年任职美国经济委员会主席的劳伦斯·萨默斯，一直都坚持阅读桥水的经济简报，每隔几个月就要跟达里奥通一次话，在他眼里，达里奥是个“极其智慧上进的人”。

　　从高尔夫球童到“退休基金大佬”

　　达里奥1949年出生于纽约皇后区的意裔家庭，父亲是名爵士乐手，母亲是家庭主妇，他是家中独子。

　　8岁，他进入了当地一所公立学校，他讨厌学校里死记硬背的一套，不爱学习，成绩不佳。闲暇里，他开始打工挣钱——送报、割草、铲雪、洗碗。

　　12岁时，他在一家高尔夫俱乐部当球童，俱乐部里不少人是华尔街投资者。那时候正好遇到一波牛市，几乎全民炒股，俱乐部里的商人总是把股票挂在嘴边儿。达里奥开始炒股了。当时他买的第一只股票叫东北航空公司（Northeast Airlines），而之所以要买这只股票的唯一原因便是——这是达里奥听过的唯一一只价格低于5美元的股票。当时，这家公司马上就要倒闭了，但正巧赶上另外一家公司收购它，股价随即翻了三倍。运气让达里奥在股市里赚了第一笔钱，也让他对股票投资产生了兴趣。

　　18岁高中毕业后，达里奥已建立起了价值几千美元的股票投资组合，但成绩平平的他只是勉强进入了当地的长岛大学。因为当时的大学生活自由宽松，达里奥瞬间燃起了对学习的兴趣，以至他在大学里成绩拔尖。

　　1971年，达里奥大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哈佛商学院录取。那时的他已开始交易大宗商品期货——谷物、石油、棉花等。当时，大宗商品期货属于冷门领域，市场上几乎没什么人做这块交易。去哈佛前的那个暑假，他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打工。也是那个暑假，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以美元为中心的世界货币体系崩溃，他感到自己身处风暴中心，而这种兴奋也促使他进一步钻研货币体系和市场。

　　进了哈佛以后，全新的案例式教学与开放式问答锻炼了他的思辨力。他全身心享受着 “疯学，疯玩”的环境。商学院第一学年结束后，他成功说服了美林大宗商品部的董事给了他助理的实习工作。不过，大宗商品交易在当时依然处于无人问津的地位。

　　1972年，由于之前全球货币体系的崩溃，通胀急升，大宗商品价格疯涨，直接引发了1973年美国的石油危机。美联储不得不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来遏制通胀。结果，股票市场大衰退，相反，大宗商品期货交易则迎来了它的黄金时机，相关领域的人才供不应求。

　　从哈佛商学院毕业后，他加入了Dominick & Dominick，当上了公司大宗商品部的主管，可惜，未过一年，因股市市场的不景气拖累整个公司陷入了困境。1974年，他跳槽加入了另一家证券经纪公司Shearson Hayden Stone，还是在他最喜欢的大宗商品期货部门任职，给养牛的农场主和谷物制造商们提供风险对冲的建议。

　　1974年新年前夜，达里奥跟部门老板出去喝酒，发生争执，结果把他老板揍了一顿。同一年，在加州食物谷物生产者协会（California Food & Grain Growers’Association）的年会上，有传闻说他请来了脱衣舞演员当众表演，结果，他被炒了鱿鱼。被解雇后，达里奥说服了曾经的一位客户雇用他当顾问，在他的公寓里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桥水（Bridgewater Associates）。那年，达里奥26岁。

　　到了1985年，达里奥说服了世界银行退休基金将一部分资产交由桥水管理。1989年，柯达退休基金也成为了桥水的客户。在这之后的20多年里，桥水吸引了越来越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退休养老基金，和政府主权财富基金（包括中国的主权基金）。

　　2010年，达里奥依靠自己的准确分析令桥水的Pure Alpha在当年录得45%的回报率，并打破约翰保尔森在2007年凭押注美国楼市崩溃大搞沽空而创下的119亿美元年度利润纪录。

　　2011年一家分析机构调查结果表明，桥水是退休基金最信任的投资管理公司，当62岁的达里奥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初便准确指出，全球经济正陷入类似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的“去杠杆化”局面之后，更多的大型退休基金和机构投资者，都愿意将资金付托给他打理。

　　如今，桥水管理的总资产额已经超过一千多亿美元。

　　完全透明公开的达里奥企业文化

　　达里奥爱好野外打猎，是个自然主义者，也是个冒险家——在加拿大钓鱼、在苏格兰打松鸡，用弓箭在非洲狩猎大型动物，比如南非黑色大水牛，这些家伙以脾气暴躁著称，有时会用巨大的角去顶狩猎者，但正因为这样，达里奥反而对此更感兴趣。对他来说，打猎就像投资，重在风险控制：“这就是一种控制风险的事情，如果你了解并控制住它们，也就不存在什么风险了。如果你不加思考地去做，草草了事，那就会非常危险。”他说，成功的关键就是弄明白“哪里是刀刃，我如何与刀刃保持恰当的距离”。

　　据说达里奥本人是ENTP个性者，此性格被认为是天生的企业家，外向、直觉、思考、感知、有创造力、有远见。而另一方面，此性格的人也往往容易过于自信，缺乏条理和耐性。

　　达里奥曾给公司员工发信，征集关于他身上种种缺点的反馈。在邮件里，他列出了自认为有的缺点，包括“缺乏耐心”、“爱钻细节”等，并请同事们继续补充。这封信果然引来各种反馈，某管理人员就给他列出了十条意见，包括批评他做事常突发奇想，缺乏必要的跟进；常常是他手下员工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去做某件事，他自己却把这事儿忘了……

　　或许正是这个领导者的性格，造就了桥水的文化。在桥水，最独特的文化在其宣扬的“极端透明性”：所有员工都可以当面指责对方，无论级别高低、年龄长幼，只要致力于探究真相、解决问题；在背后说人坏话被严格禁止，因为这种行为没有任何价值，只会破坏员工凝聚力；公司内部的会议和通话都被录音，室内甚至还装有录像机，用以记录和调查；各种商业决策，都要对员工开诚布公，以保证所有人都了解真实情况，从而做出准确判断。

　　公司电脑系统装有“问题日志（Issue Logs）”，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记录大大小小的问题，有些问题听起来完全无关紧要，比如公司餐厅的豌豆太难吃，洗手间水龙头坏了，但对达里奥来说，所有问题都不是小问题，每个问题都值得员工去彻底解决。

　　在桥水，员工当众互相批评是家常便饭，脸皮薄的人在这样的文化下难以生存，达里奥想致力改变的就是人的自我中心。他认为，个人发展中最大的障碍就是脆弱的自尊心，人若想获得真相、完善自身，就必须克服“面子”。所以，他鼓励员工之间不断相互批评，直到他们能冷静客观、不带情绪地反思这些指责。这种企业文化让很多人快速成长，且不惧艰难。艾琳？莫里便是其中之一，她掌管着公司的会计与技术系统。在2009年进入桥水之前，艾琳在摩根士丹利公司工作了25年，升任到很高的职位，但她最终还是跳槽到了桥水公司。回忆起进入公司前和达里奥的谈话，艾琳说：“如果有人想让我成为更出色的人，那我实在感激不尽。不过如果这人是老板，那我的感受就不会那么深刻。不过现在不同了，因为我从未见过哪个CEO像达里奥那样花时间培养下属。”

　　当然，总会有人无法忍受这种文化，新员工在入职前两年的流动率高达30%，不少人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文化很快就辞职，而另一部分也因性格不合而被公司解雇。不少离职的员工认为，桥水的文化根本像个邪教组织——“一个有魅力的领导加上一整套信条”；公司似乎只关注员工身上的弱点，很少表扬人的优点，很容易让人失去自信。甚至有人把这种相互批判的组织文化比作中国的文化大革命，《金融时报》的专栏作者就曾批判达里奥其人“易上当受骗、麻木不仁、情商为零、过分简单化、惊人的自命不凡、古怪且错得离谱。”

　　但这些指责并未影响桥水基金这两年不断创造辉煌业绩，也未曾动摇达里奥本人对他的世界观和哲学的坚信。

　　基于对原则的重要性而产生的《行为准则》

　　在今年的9月份，达里奥曾通过YouTube分享了自己几条成功准则，他表示，尽管这些都是非传统的，但它们帮助了达里奥成功预测并躲过了金融危机。“它们过去三十年给了我很大帮助”。

　　或许达里奥可以成功，进而产生桥水的文化，皆来源于达里奥本人的思想，以至于他可以将这些思想编纂成一本足有100页厚的《行为准则》，达里奥要求所有职员以及新入职员工都熟读《准则》，并鼓励员工在公司会议和日常工作中引用和参考《准则》的内容——在这本《准则》的第二页上就写道：“我相信所有成功人士都会按照使他们获得成功的定律运作。”据说，在他的公司，但凡有人说起《准则》中第多少多少条，大家彼此都会心领神会。在《准则》中，达里奥说，人都是基因与环境的产物，每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皆受过往经历的影响。

　　2011年3月，达里奥曾对《财富》杂志的记者说他并不常读书，但他的案头却堆放了20多本论述经济崩溃的著作，其中包括美联储现主席伯南克的《Essays on the Great Depression》和著名凯恩斯经济学派的John Kenneth Galbraith的《The Great Crash of 1929》，每本书内都有他的眉批脚注；另外，达里奥手不释卷的还有厚达100页有关1920年代德国魏玛共和的恶性通胀、1930年代美国大萧条、1980年代拉丁美洲债务危机、日本失去的1990年代等环球经济大事资料，他表示，这几幕插曲分别提供了应付去杠杆化的宝贵经验。

　　达里奥从研究历史资料感应到相同经济剧目即将重演，人生的历练则令他相信宇宙间由无限量的自然法则主宰，他认为，人类只不过是宇宙万物当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设若人类灭绝，宇宙也不损分毫。达里奥反复强调，世间万物只能依附于自然法则进化，即使自命万物之灵的人类也没有足够智慧透彻了解，更不要说质疑自然法则的真谛，例如一群鬣狗猎杀一头牛羚，有人会觉得残忍，其实鬣狗的行为也是遵从动物世界的适者生存法则，强行去改变鬣狗和牛羚的生态可能造成更坏的后果。达里奥在《准则》中多次借题发挥无非是为了突出原则的重要性。

　　他的《准则》先从概念上阐释实现理想目标好与坏的反应，再介绍成功履行计划所需要的具体条件。达里奥表示，这套五步骤进程是经过多年反复试验和集思广益的心血结晶，也是他的成功之道，甚至可以提升到达致人生目标所需的层次。他强调，五步骤每一步都是清晰独立程序，必须按部就班逐项进行，而每个步骤要求不同的才能和纪律去完成。

　　达里奥的五步骤《准则》

　　第一步：选定目标（Setting Goals），人生的目标就如一大盘多彩多姿的美点摆在餐桌上任君选择，你不需要也不可能每样美点都去品尝，很多人就因为同时追求多个理想目标而以失败告终。成功的关键是将你心目中的多个理想按优先级排列，舍弃次优的选择，才有充足时间和资源去部署实现最理想的目标。达里奥又鼓励说，不要被一些表面上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目标吓倒，因为当你细心为实现目标构思一幅路线图的时候，你会想象到通往目的地途中有平坦也有崎岖的路段，但困难原来并非不可克服；总而言之，目标不妨宏大高远一点，当然，他补充说，你不能离谱到将长生不死或徒手飞天作为目标。

　　第二步：识别难题（Identifying Problems），每个计划都不会是完美的，难免有这样那样大大小小的问题，部分人由于欠缺洞察问题的能力而导致失败；部分人则因为无法辨识大问题和小问题的分别而烦扰不安，以致计划趑趄不前；也有人认为问题难以解决即反映自己能力不足，因此存在着“讳疾忌医”的心理障碍，宁愿视而不见任由难题存在不去处理，达里奥建议最有效的做法是征询他人意见，再仔细分析旁观者是否洞悉真正问题所在。他认为，以正确态度去面对和识别难题，不但使你更接近目标，透过周而复始的“知难而进”训练，更会加速提升个人质素。

　　第三步：诊断难题（Diagnosing the Problems）。达里奥发现，不少人一见到问题便草率地提出肤浅的解决办法，然而，难题的根源（root cuases）尤如深藏迷宫的宝石，未经深思熟虑分析只会被似是而非的表象导入歧途，例如有人说他错过了火车班次因为他没有查看列车时间表，达里奥指出，问题的根源其实是这位仁兄十分健忘，诊断难题的工夫就是要找出他为什么没有查看列车时间表的原因。很多问题是人为错误造成（例如因为训练不足而不称职），但由于自尊心作祟，大多数人都不敢直面或坦承自己的弱点，成功的难题诊断是通过逻辑分析，找出人为和非人为错误的问题根源。

　　第四步：勾勒计划（Designing the Plan），达里奥将之形容为编写剧本。在目标选定、难题识别再加以诊断的思考之后，他建议将人们所设想的每一个细节由影像变成文字，像电影剧本一样写下来，为每个可能出现的难题“选角”——亲自负责或挑选适合人才处理——和预期解决障碍所需时间及成本，将实现目标详细勾勒出来的好处是你可以根据剧本（计划书）具体掌握每个“片段”的拍摄进度，随时因应情况变化修订计划，制定最快和最可行的达标路线。同时达里奥提示，万事谋定然后动，成功者应该对全盘计划每一步进程都了如指掌。

　　第五步：实践工作（Doing the Tasks）。最后步骤需要的是确保参与计划的每位成员都有良好工作习惯，良好工作习惯的意思是一切工作都与计划有关，专心致志以争取达标为唯一方向，群策群力完成任务。达里奥强调，这里每一步骤环环相扣，从计划的构思直到实践都紧盯着目标，而你毋须每一个步骤都擅长，更重要的反而是明白哪个步骤是你的弱项，知人善任助你完成计划。

　　和很多亿万富豪一样，达里奥也创立了他自己名下的慈善基金，过去几年他一直赞助报纸和电台呼吁为圣诞节重新定义，要求人们与其在节日炫耀式消费，不如向社会作出捐献——他已经向普世基督徒默祷团体（World Community of Christian Meditation）和为美国而教（Teach for America）等类似团体捐赠超过2.5亿美元的资金。达里奥也坦言他的管理准则未必每个人都适合，但从他的“善举”可以反映其对信仰的一份真诚与坚持，而《准则》便是他的肺腑之言。

　　2013年，似乎真正的挑战来到了达里奥面前，在业绩表现上，达里奥和他的桥水都显得有些挣扎，不过这些对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老人来说，无非就像在南非遇到一头黑色大水牛，如何与“刀刃保持恰当的距离”，他心里自然有数。

　　《投资者报》记者 孟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