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授,等等灵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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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1-07 14:56
日前同校内一位普通职员闲聊,他道出一番在我听来颇不普通的话。他说,俺不是老师,更不是老师中的教授,可俺有个爱好,闲着没事就琢磨你们这些教授。但有一点没琢磨明白:教授都是知识精英,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应该是对国家和社会负有公共责任的人。可俺看你们好像整天只顾忙活自己的课题呀项目呀论文呀什么的,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没什么人有社会责任感,没什么人站出来主持公道替底层说话,就连精神境界也好像不比俺高多少,这是为什么呢?
我听得出,这位职员并不是存心指责或挖苦教授,而更多是一种失望和由失望产生的期待。让我翻译过来——翻译是我的一项看家本领——就是:教授没了灵魂!套用印度那位哲人的句式,教授们跑得太快了,灵魂没有跟上,得停下来等等灵魂。
记得德国前总理科尔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德国人对大学教授的尊重远远超过对商业巨子、银行家和内阁部长的尊重,这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那么,我们中国人对大学教授的尊重会超过谁呢?如果问我们教授,我们十之八九——至少我——会不寒而栗;如果问普通民众,上面那位可尊重的职员已经给出了回答。是的,有谁会尊重没了灵魂的教授呢?假如作为知识精英作为灵魂工程师的教授本身都失去了灵魂,那么我们的学生、我们的国民的灵魂又在哪里呢——我们的希望何在呢?
短短13年时间就把浙江大学打造成被李约瑟博士誉为“东方剑桥”的老浙大校长竺可桢说“教授是大学的灵魂”。换言之,教授没了灵魂,大学也就没了灵魂。自不待言,这个灵魂——教授也好大学也好——就是“道”。以竺可桢的话说,就是“正大精确,独立不阿,遇事不为习俗所囿”;以陈寅恪的话说,就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以西南联大纪念碑碑文来说,就是“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一句话,就是对于真理庄严无畏的追求。“朝闻道,夕死可矣”!但在现实当中,作为教授个体也好作为由教授构成的大学整体也好,却每每反其道而行之,弃道就器,“谋生不谋道”。对形而下的物质享受和“大楼”是那么迷恋和向往,对形而上的精神境界和超越功利的价值追求却那么消极甚至冷漠。以致今日北大教授陈平原喟然长叹:“既不鉴赏幽默感,也不推崇独立性,今日中国的大学校园里,难得再有经得起学生再三阅读、品味、传诵的尚未老态龙钟的教授及其故事。”也就是说,在北大这位名教授眼里,当今大学校园不仅没了灵魂,连故事也没有了!
也许因为平原君是中文系的教授,他特别看重故事等文学性元素在大学校园里的地位和作用:“依我浅见,人世间一切场所,唯有大学最适合于做梦、写诗、拒绝世俗以及容纳异端。如果连大学校园里都‘一切正常’,没有特立独行与异想天开,绝非人类的福音。”就在前不久他还在报纸上讲了一个故事:普法战争结束的时候,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指着面前走过的学生告诉大家,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不是因为我们的士兵,而是因为我们的学生。一个国家之所以强盛,关键在学校而不在军队。这个故事,110年前被康有为拿来呈给光绪皇帝,借以呼吁朝庭广开学堂,以养人才。
不过,依我浅见,中国大学校园里并非“一切正常”,更没有“正常”到没有故事的地步。故事还是有的,只是故事和故事不同罢了。如几十名教授争抢一把处长交椅的故事,某年轻讲师因讲课“异想天开”而被书记训导的故事,以及论文剽窃故事、评估造假故事、官员读博故事等等,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亦真亦幻,啼笑皆非。以致有好事作家据此繁衍出了若干长篇故事,远如《桃李》,近如《风雅颂》、《教授》。就连我这个业余翻译匠也想转行,一再发誓非写一部新版《围城》或“《围城》第二”不可。心想,钱老先生能写出民国教授众生相,我就不能写出共和国教授众生相不成?何况,并非教授的人都能写出几十万字的《教授》,我这个现在进行时教授岂有写不出之理!不过,我笔下的故事有可能和以上几位的略有不同。我要写关于灵魂的故事,呼吁大学、呼吁教授暂且放慢飞奔的脚步,等等灵魂!
林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