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因为父亲是教师,在学校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羡慕别的学生可以走很长的路回家,他们羡慕我可以回家只用一分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少女的情怀,偶尔得了一支廉价的红色花瓶,就想折一些花草回去插瓶摆放。像某篇课文里说的,山里到处都是花,什么牵牛花、高粱花、打碗碗花。可也就只有这些。有一天我爬到对面的寺庙拔艾草,发现那里开着齐膝的白色黄色小碎花,闻起来还有点臭臭的味道。抱了满满一怀回去。很久那花都不凋谢,花瓣干枯的时候仍旧是盛开的形状。多年以后有位亲爱的朋友送了我一束康乃馨,我才知道那些点缀了青色年华的星星点点有一个名字,叫作满天星。
七月份因为私事回去,在那个学校已然辨认不出我们住过的房间,也找不到待过的教室,但是二年级时坐过的长板凳居然没有消失。学校附近的河流细得一脚就能跨过去,我非常喜欢的垃圾山也消失了。那条河曾经很热闹过,夏天里下饺子般挤满了小孩子。我试图用电视里看来的鱼跃动作跳进去,结果是平平地拍在河面上,巨大的响声之后半天浮不上去,五脏六腑有生生裂开的痛楚。河流拐弯处有很大的石头,喜欢而且习惯用头靠着石头把身体泡在水里,睁着眼睛看天上的云飘来飘去变幻形状。某天如此泡得正舒畅,突然有一种自己是一具浮尸一样的惊悚感觉,于是快快地爬起来跑回家。
垃圾山是我经常去的地方,满身泥巴时会有小惊喜。我找到一个巴掌大的透明扁平的玻璃瓶,一时就想到电影中帅气的男主角常用的扁扁的金属酒瓶,于是带回去仔细清洗,灌了红酒进去放在外面被冷风吹。年夜的昏黄灯光里,对着星光,对着清风,对着焰火,对着压岁钱,偷偷喝完整整一瓶红酒,觉得味道很是不错。过了那个年我长到十一岁,秋冬季节相继有两位亲人去世,懂得生死离别是件叫人悲伤的事情,是亲近的人再也不会出现,看不见他的眼眸触不到他的温柔,他也不知道别人的惦记念恋。
爸爸以为我是胆小的孩子,某天他发觉我爬到非常陡峭的石崖上,大为惊讶。不过和别人相比之下,我确实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小学的女同学很泼辣,虽然不敢无视果树上挂着的“已喷农药”拙劣字迹的纸牌,但是等到一场大雨之后,她们就敢去偷果子,认为农药早被雨水冲走,摘得满怀都是绿色小苹果。闻着那些青青的诱惑气味,我从来不敢尝试。而且我实在不喜欢那种被主人发现后追着跑并且要承受怒骂的感觉,太丢人。我曾经喜欢用书中的各种美好品德约束自己。
可我还是学会了撒谎。爸爸慎重地从我得奖的本子中选了一本,要我开始学写日记,那是在那个年纪里他难得的温柔。两个月之后他问我是不是在继续,我说是。胃紧紧地缩成一团,谁都知道爸爸的王法,根本不必他动手,只要是一个眼神,我觉得会被杀死一百遍。他没有继续问。第二天妈妈说爸爸看过我的日记本,她说,你居然学会撒谎,你都空了好几天没有写!后来妈妈也有了恶趣味,她偷看我的本子,还在后面写评语,写“妈妈相信你会有好的未来,那个毛头男孩子配不上你”。
我们搬过几次家,不确定哪里是确切的可以被命名为故乡的地方。心之归处是故乡,也就没有那么在意把根扎在什么地方。爸爸曾经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就回老家,在老房子前的空地上燃篝火,请村民一起来庆贺,载歌载舞。那里有他的记忆和欢乐,而我,惦记的是承载了年少时光的一片狭小而热闹的土地。
陕西榆林 景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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