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读了三本书,颇有格物之趣。一本是《京华忆往》,王世襄著。老先生是个典型的双子座,自由为贵,及时行乐。一辈子爱玩,会玩,嗜玩。这本纪念文集,让我惊艳的倒是老先生的文字功夫。大雪封门之冬日,怀抱一只热水袋,听他将养鸟经、蛐蛐经、鸽哨志,玩物之趣,糅合京都旧事,娓娓道来,实为一大乐事。
还有本是《蔡澜食材字典》。蔡澜的书,有港台书的信息便捷和快餐味道。港台作家说是每周都上专栏,有时连别字都不及修正。但这本例外,它不太像之前的食记,倒更像是植物谱。蔡先生的眼界和阅历,在此书中完全被彰显了,每个食材都被描述得很鲜活。胡萝卜、土豆、海带,一切我们举箸常食之物,原来都有身世。一卷在手,趣味盎然。
又有本《野果》,梭罗写的。这本书让我很吃惊,《瓦尔登湖》里那个侃侃而谈人生哲理,不断对现代工业社会及人际发出鄙夷之词的梭罗,杳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能够识别矮脚蓝莓和黑莓,品出野苹果酒和家苹果酒,对植物的地理分布洞悉于心的诗意人士。这本植物随笔集,不是小资式的精致情趣,不是种植手册,不是养殖日志,而是一本带有泥土气息的耕读笔记。
《京华忆往》最打动我的是王世襄写的旧时人情。养画眉,小鸟要拜老鸟为师,三年出师,学满了一套曲子才算毕业——但是鸟不通人情,只能靠人来操作世故礼节。还有《野果》里,梭罗在帽子上装了个搁物架,采摘回新鲜的植物样本。看这本书,非常细致地记录了植物的生长:5月30,棠梨如豌豆大;从那时开始,由花而果;6月30,红了;7月30,红彤彤的野棠梨还在结果。
说穿了,我看书,是要看人,一个个兴致勃勃、枝叶丰满的人。半夜伺候鸟食的,拜蛐蛐的,逃课玩老鹰的,奔个几里地追獾狗的(王老先生),摇了小船采菖蒲的,冻得半死摘苹果的(梭罗),为了好吃可以组团漂洋过海的,把罐装酱油背到外景地的(蔡澜)。他们会为微物而情动,有强烈的生活之爱以及受感动的热情,多么令人欢喜的生命力啊。
我想有种富足,真的是穷人才有的——一个人最美的状态,那道彩虹般的上升弧线,一定是在奋斗期。创业的人最精神矍铄,成名前的品牌质量最好,未确定的恋爱关系最灼热,同样,知识上的穷人,一想到自己的求知前景,那个空白地带,就像谋到发财之道一样,当然是开心的。
(万小米摘自《北京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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