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一个村子,闻到炊烟的气味,看人们慢慢走回家去,连爱玩的孩子也四散跑开,看窗内亮起灯光……我是一个外人
公路通到另一个山谷,我失掉了平水河,换来的是同样可爱的山涧。
到现在停车的这个地方,它一直在公路边,忽左忽右,从不远离,有时我看不见它了,却很放心,因为拐过一个弯后,它活跃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了。我停过几次车,到近处欣赏这条山溪的细节,它十分清澈,只要有半尺多深的地方,立刻换为清碧色,那自然是反射着周围茂密的植物,特别是一种多枝的树木,始终遍布山涧两侧(叶互生七对左右,状花序青色,树皮青褐色)。
我在河边看见一块青色的亦方亦圆的石头,中间有白色的晕,如洇开一般,一圈一圈的。我看它可爱,便拿到车上,一直到几十公里后才扔掉。
在桃坪吃了午饭,然后便经历了一段噩梦般的公路,实在太可怕了,它完全是由一家磷矿造成的,因为过了它之后,路面就平整了。这时已是两点半钟,我知道今天赶不到十堰了。
在阳日镇下辖的一个村子,一位母亲委托我将她的女儿捎到松柏的高级中学。一路上孩子谈论高考的事,使用的语言十分正式。三点半钟,我完成了使命,接着走上了省道307——为什么不再是209国道,我不明白,也不想花脑筋弄明白。
很快我在爬山了,这一带的山脉同前面的不同,山体宽阔,植被稀疏而枯黄,东一株西一株地生长着杏树,看着有些异样。升高了几百米之后,杏花消失了,公路和对面山脉之间的裂谷中伸出无数干枯的长枝,那属于我叫不出名字的一种乔木,它细长的枝条尚未生出叶片,纵横,像网一样。单调的山脉突然隆重起来,它散发的气氛,混合着庄严和不祥,侵到我心里,一种熟悉的感觉产生了。我正在回想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何时何地,四周的植被忽变,出现了大批的红豆杉,也是枯黄的,但紧接着看到的竹子,便是绿色的了。这时我已接近公路的最高点(海拔1900米左右),却比下边湿润,左面山坡上露出的页岩生满青苔。
很快开始下山。在一个叫天燕的地方,有一个岔道,我走右面,穿过一个隧道,眼睛刚刚从黑暗中恢复过来,又被阳光刺了一下。我好像到了另一片山区,先是绿色的针叶树覆盖山坡,继续下降后,到处是巨大的巉岩,公路穿行在山缝中,两面山头的树木几可相触,特别是在三岔子一带,这些裂缝有如迷宫,前人是如何开辟出这条道路的,无法想象。
过了三岔子,公路中有两条隧道,一条叫东流水(有趣的名字)隧道,另一条,长达两公里左右的,叫椿树桠隧道,过了它,就到了房县境。我把车停在两个隧道之间的一片空地上。琢磨今晚的歇处。
自己的想法,有时自己不明白。五点半到六点半钟,我经过了许多可以停下的地方,有可爱的村庄,有观察站,有离树林或溪流很近的草地,我将这些地方看了一眼,对自己说:“太冷清了。”或者:“这不是个自然的村落。”诸如此类。六点半钟,我住进路边一家旅馆,才明白过来,今天我不想住在野外。在这次旅行中,这还是头一次。
我想到一些原因。其一是下午,那些庞大的山体上,植被的色调更像是秋天而不是早春。到处都是肃杀之气。其二是,五点多钟时,我路过一个村子,闻到炊烟的气味,看人们慢慢走回家去,连爱玩的孩子也四散跑开,看窗内亮起灯光……我是一个外人。
刀尔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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