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车公用与公车私用的故事

  三年前全国“两会”期间,新浪微博上出现这样一条自称来自安徽合肥的微博:“今天到台里,车位又已满,(只好)停在坡上,保安过来说:公车才给临时停一下,私车不给停。我说我是私车公用,是不是更应该照顾下啊!”

  这条微博在网上的反应不是很大,却勾起我三十七年前一次“私车公用”的回忆。

  那是1977年的事情,当时我在广东省佛山市一所中等专业学校任教。一天,学校说面粉厂有少量比较好的面粉可以供应给我们职工,需要两位同事骑自行车去面粉厂驮回来。面粉厂离我们学校相当远,骑车单程需要一个半小时。老张小李身体比较壮,自告奋勇要去出这趟公差,领导也同意。事实上,他们对于佛山周围的道路情况也比较熟悉,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学校有一辆广州出产的红棉牌自行车,长年交由老张照顾。对于这辆自行车,固然老张使用最多,但是别的职工需要使用的话,也可以与老张商量。但是还缺一辆自行车,我就说,用我的吧。我那车,是牌子比较响亮的永久牌自行车,上海的产品。

  老张小李很早就出发,午饭时分还没有回来。后来知道,小李捆绑两袋面粉的绳子没有扎利索,回程的路上,富裕出来的绳子,卷进了自行车的后轮。我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就这样惨遭急刹,不仅一下子就倒下了,而且轮毂也变得非常扭曲。为此,老张小李捣鼓了半天,才把轮毂仍然有点扭曲的自行车慢慢地骑了回来。

  这辆当时广东人非常羡慕的永久牌自行车,是我辛辛苦苦攒下三个月的工资,好不容易托人买回来的。这次自愿借给小李因公使用,想不到出了这么低级的事故,弄得钢丝断了好几根,轮毂歪歪扭扭。我真是非常心痛。当天下午下课以后,我的所有时间,都花在更换损坏的钢丝和矫正扭曲的轮毂上。第二天没课的时候,我也在保养车子,努力让我的爱车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还是一辆令人羡慕的新车。这自然是做不到的,只好借用“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和动静了。

  头天下午,同事们都对我修复损坏的车子投来同情的眼光。是啊,在那物资非常匮乏的年代,一辆永久牌或者凤凰牌自行车,足以成为广东一些人家的“镇家之宝”。眼看我自愿借出公用的“镇家之宝”遭此惨劫,多数同事很自然都表现出善良的同情心。可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平素和我最好的老何,却特意走过来,悄悄地对我说:“老王啊,留着以后慢慢执拾吧,以免落下个上班时间干私活的印象。”他说得对。我从知道事故以来的倒霉心情中猛醒过来,马上就洗手不干了。“执拾”是广东话,用在这里,意思是慢慢整理和保养。

  既然有觉悟把爱车借给人家公用,自然也有觉悟不斤斤计较使用中遭受损坏。我的心情就这样慢慢平静下来。不料到了期末讲评的时候,一个不显眼的表扬,却戳到了我的痛处,那就是学校表扬老张爱护公物,特别是具体谈到他勤于保养由他负责照顾的那辆学校的红棉牌自行车。说不显眼,是因为这种所谓表扬,只不过是一等奖二等奖这些几块钱份量的正式奖励以外的口头安慰,档案上不算数,物质上更是零。它之所以戳到我的痛处,是因为我上班时间修理和保养“因公受伤”的私车会有受批评的风险,而老张上班时间修理和保养因为保管责任而主要是他自用的公车,却会受到表扬。

  在当时我们那样一所教职工合起来只有几十人的学校,任何人的私车,常常也是大家借用的对象。以我的永久牌自行车为例,恐怕有一半次数,不好说私车公用,至少也是私车众用。至于那次借给小李去驮面粉,就完全是私车公用了。而老张负责照顾的那辆红棉牌自行车,虽然是学校的公车,却大部分时间还是老张自己在用,其中不少还是用于老张的私事。你看,私车公用以后上班时间保养会受到批评,公车私用以后上班时间保养却受到表扬。这是什么逻辑?对于自然属性基本一样的财产,在同样使用以后做类似保养,财产本身公有还是私有,“待遇”的差别就是那么大!

  写到这里,觉得“所有制”这个平常觉得抽象的概念,内涵真是太丰富了、太要命了。我同意安徽合肥那位博友的意见,那就是:私车公用,更应该受到照顾。可是现实的处理,却恰恰相反!最受照顾的,反而是那些公有却可以私用的财产。

  想想我们那些被封为“共和国长子”的国企,难道不是这样吗?

  (作者为中山大学岭南学院国际商务系教授)

  王则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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