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考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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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1-06 08:30
朱学东每次遇见自己以前的公务员同事,他们总会惋惜他的“离开”。
1994年,朱学东参加了第一次国家公务员考试(简称“国考”),成为当时新闻出版署的“国家干部”,却又在2000年选择辞职,最终“离开”。
有人退场,有人进场,国考报考热一年胜似一年。从1994年4400名报考者(参加1995年度国考)、招录462人,到2014年报名者152万、招录近2万人,20年间,报考人数增长超过300倍。
如果152万报名者全部是应届毕业生,那么也就意味着每5个毕业生中就有1个报名参加今年的国考。在职业多元化的时代,公务员的待遇等条件并非“独好”,但在拥趸看来,它胜在稳定、有保障,是一份有更多安全感的职业。
公务员,自诞生之日起,即成为中国社会中的一座“围城”。
头彩
时间回到1994年1月,人事部机关刊物《中国人事》,出现了一个新栏目“《条例》百问”,开始向全国人事系统介绍新建立的中国公务员制度。对于“公务员”这一新名词,“《条例》百问”解释道,“在范围上相当于我们过去所说的国家行政机关干部”。
不过,在当年首届“中国第一考”进行时,中国大部分高校还在实行就业分配,敢于自主就业的人凤毛麟角,很多人不相信“通过考试就能当干部”。
可是,朱学东必须得相信。
“报纸到大兴也得晚一天。当初的大兴黄村和现在不太一样,那是北京的化外之地。”朱学东说。1994年时,他27岁,是北京印刷学院的讲师。学院所在地黄村,与北京市区只有两路公交往返,其中一路晚上六点即停开。因实属偏僻,他每月还能获得学院发放的15元左右的“郊区补贴”。所幸在1994年,他通过同学介绍被借调到上级机关新闻出版署工作。按照惯例,他很可能留在这个机关或转调到其他下属单位。
恰在这一年,根据中央要求,中央国家机关副处以下干部的选调,要试行统一公开面向社会的招考,不许再以借调的名义曲线调入。
造化弄人,朱学东感觉自己“中了头彩”。这一年8月,包括新闻出版署、国务院办公厅、建设部在内的近30个中央国家行政机关的公务员正式招考,成为国考开端。考试内容分为笔试与面试。
考试那天,“一个教室几十个人,每个位子之间都被拉开了很大的距离,有点像现在的高考,既激动又紧张”。国家某部委工作人员、当时在北京市郊一家国企上班的李伟(化名)记忆犹新。统一笔试结束后,各部委还要给通过者组织面试。面对七八个考官的发问,李伟异常紧张。“那时候各处都实行分配,没参加过面试,一点经验都没有。”好在考官问的都是“为什么要报考”、“以前做过什么工作”一类的问题,不像现在的面试那么专业,李伟感觉有点像谈心会。
被确认录取的那天,李伟还是感觉有点难以置信,而远在农村的父亲获知消息后,杀了家里的猪,像娶儿媳妇一样请全村人吃饭,颇有光宗耀祖的意味。
朱学东也最终顺利考入了新闻出版署,他参加这次国考最大的动力无疑是离开黄村,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当时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需要房子”。
“所有机关都一样,能看到自己接下来几年的样子。”工作六年(加上借调时间)后,朱学东终究还是决定辞职,他始终觉得自己的“机会”不在这里。
凡进必考
可能朱学东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辞职后不久,即是公务员考试火爆的开始。
“工作稳定,又有保障”,让公务员成为一份在中国为人所羡慕、崇尚的职业。1999年,中国高校开始扩招,逐年增加的毕业生逐步成为公务员考试的主力军,公考热愈演愈烈。
很显然,在对铁饭碗疯狂角逐的背后,是人们对社会地位、收入、安全感最深层次的渴求。公开数据显示,从第一次国考到2001年,参加国考的人数相对稳定,报考总人数不足五万。但2002年报考人数超过前几年的总和。
这一年,正在读大三的李辉决定报考,这似乎是他最理所当然、也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个决定也是他所在的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里绝大多数毕业生的选择。李辉报考了2002年中央组织部的某公务员职位,虽然成绩突出,但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被录取。但他留有后手,他在国考的同时参与了北京市的公务员资格考试,并顺利通过。恰好,北京市东城区某机关正在招聘科员,虽然不是核心部门,但李辉已是心满意足,好歹是一个正式的政府机关单位。
凡事不是绝对的,公务员考试也有不那么令人动心的时候。
2001年,日本通产省在一份白皮书中首次提到,中国已成为“世界工厂”。同年,中国加入WTO,跨国公司开始从竞争性领域进入垄断或准垄断领域,金融性投资大大增加。公务员变得不再是唯一令人羡慕的职业,西装笔挺、出入高档写字楼、平时炒股、年底分红的外企白领,则顺势成为时代新宠。
一度,甚至还有不少公务员同朱学东一样选择了跳出体制。“连续两年考核不称职将被辞退”,2005年《公务员法》一经推出,更是引发一片哗然。
《公务员法》中,包括公务员录用、考核、惩戒、福利保险等一系列新制度,被以法律形式确立,这部从2006年1月1日起施行的法律,是建国50多年来新中国第一部干部人事管理的综合性法律,里程碑意义不言而喻。
但另一方面,《公务员法》出台,“凡进必考”的公务员制度被强化,公务员职位也相应增加。这年的国考报考人数为31万,相比前一年的18.2万增加近一倍。
之后数年,公务员改革的步调开始放缓,“铁饭碗”进一步升级为“金饭碗”,公务员热持续升温,报考人数每年递增,有些职位甚至出现近万人赴考的盛况。不可否认,相对于中小企业员工“蜗居”的生活现状以及随时面临的失业风险,公务员福利待遇相对较好,对于多数人而言,依然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姜力是2008年80万国考报考人之一,但他未能被录取,于是转而参加江西的省级公务员考试,填报了某市辖区检察院的职位。对他来说,公务员只是就业的一个选择而已,学法律的他当时已进入南昌市某律师事务所实习,准备成为一名律师。两个月后,他离开律师事务所,成为某大型银行的法务人员。但最终,姜力还是听从了亲朋好友给出的共同意见:公务员工作稳定,比市场化银行更有保障。
到2011年,国考报考人数达140多万人,报录比例为59:1。洪杰是这一年90余万参考人的“刚需者”,在大学毕业前,他就计划着一定要考公务员,因为“稳定”。
安全感
到现在,朱学东还记得自己跻身新闻出版署公务员那年的待遇,每月工资400多元,五年后离开时,也才1000元左右。尽管收入并不算高,但他终究是幸运的,辞职前赶上了福利分房,一套不到70平方米的小两居。分房时,正值公房改革开始,朱学东以一平方米1000元左右的价格买下了这座房子。2009年,他以一平方米两万元左右的价格将此房出售。
“这感觉,就像鱼儿归了大海。”朱学东曾说,离开公务员岗位后,他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写那些公文总结,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笔,学会了用自己的文字表达自己的立场。
仍在体制内的李辉等人却没有这种感觉。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享受到福利分房的待遇。洪杰说,大致在八九年前,自己的单位还能集资建房,有一个住宅小区。这些房子当时价格一平方米三四千元,现已涨到两万多元。“不平衡也没办法。现在每个单位都是这样的,拿到就是拿到,没拿到就是没拿到。”
没有分房之外,工资不高且工作量大,也让他们颇有怨言。洪杰每月拿到手的工资为五六千元,期间加薪一次五六百元。“我不太出门、不太逛街,基本都是网购选便宜的东西。”
12年前,李辉入职第一年的月工资是1080元,不过能享受大型节假日几百到一千元不等的补贴,以及约一万元的年终奖金。在2009年,李辉享受副科级别待遇,月工资达到三千元。现在,他的月收入在4900元左右,但是这里面已经包括了节日补贴和年终奖金。
李辉感觉到了落差,因为在一家国有保险公司上班的同学的年收入已是他的七八倍,而他也曾被这家公司录用,只是最终选择了当公务员。李辉从来没有放弃,2011年他还曾通过去西部某省支边为自己仕途加分,但今年归来却发现晋升空间依然未变。
已经是副科长的姜力晋升速度“算是正常”,但科长一职将是其晋升的天花板,突破了就能继续往上走,否则将长期“原地踏步”。至于传说中的隐性福利甚至灰色收入,仍算是基层员工的他,并无机会触及。此间,虽然也动过走出“围城”的念头,但公务员的身份还是让他“更有安全感”。
“不想出来,我买了房子就更不愿意出来了,我一出来压力多大啊!”已有上海户口的洪杰亦不想跳出体制,虽然新国家领导班子上台后,传统的“年夜饭”也已取消,最近还有降薪的传闻,但对于现在的工作,整体比较满意。
涌进,出走,死守……一切如同无尽的循环。如何建立“能进能出、能上能下”的公务员制度,当公务员考试进入第三个十年,一切又站在了新的起点。
(赵晓英摘自《明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