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滋味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北京,流浪歌手,健身
  • 发布时间:2014-11-06 09:11

  那个女孩叫芳芳,是个健身教练。有阵子商场流行表情超级夸张,大笑如岳敏君小人的塑料模特,她长得就是那个样子。她大笑着教我们跳肚皮舞,以及女上位时如何利用肚皮舞的腰力扭动外S和内S;大笑着领一些陌生男人回家,男人的恩惠也许是仅仅买了一瓶酸奶给她;大笑着做饭。我从她那里学会了一道菜:扁豆焖面。将切条的扁豆和瘦肉丝一起爆炒,多多地搁辣椒,多多地放酱油。炒至入味以后,把最细的面条轻轻地,均匀地铺上。利用水蒸气,将面焖熟。焖面筋道,哏而耐嚼,扁豆肉丝辣香。这个菜很容易。

  芳芳在北京混不下去了,离开得也很容易。

  那个男人我叫他老师,是我的电影启蒙老师。贵州人。精神贵族,斯文而白皙,清高自持。我记得他爱烧一两个贵州菜,叫我一起吃,用辣得可以当子弹的贵州野辣椒,烧一锅羊肉。用斧子剁腊肉蹄膀,斧头脱柄而去,引得我们又叫又笑。吃完饭,必定一起饮乌龙茶。他和妻子暂居的小房子,一居室,收拾得窗明几净,一架书,一架碟,一只猫。

  老师的志向是艺术电影,于整个时代潮流中渐显尴尬。加上不弄世务,不爱应酬,人脉不广。先是师母回贵州,渐渐地,老师也离开了北京。

  那个男人我们叫他李一勺。因为太抠门,买菜爱买六毛钱的芹菜,两块钱的肉丝,只够一勺烩,所以有这个雅号。李一勺是个猛男,有漂亮的六块腹肌,一个倒扣篮球般的翘臀,两胯上方,有两块小把手似的肌肉条,我们称之为“性爱肌”。他的习惯是光上身做饭,一年四季。拿手菜是小炒鸡。将鸡肉切成极碎极碎的小块,用大量的葱姜蒜辣椒,以把锅底炒煳的架势,耐心爆炒。他的小炒鸡吃得女人愿意跟他领证,所以也叫领证鸡。另外一个原因是,帅哥做菜和做爱都一样认真,一丝不挂,一丝不苟。

  李一勺是个演员。为了生存,做过健身教练,参加过健美比赛,差点沦落为鸭和AV男优和男脱衣舞演员,曾有著名同性恋导演叫他脱光看条,帅哥坚决不允。于是帅哥沦为副导演,在各个剧组之间漂荡。帅哥的六块腹肌已经变成浑然一块,不抡炒勺久矣。

  那个男人是一个流浪歌手,在地下通道中唱歌。黝黑,矮小,非常爱笑,话也多,谈兴很浓。他说他在北京各个地道中转战,东单的地道最好,混响效果绝对。哥们唱歌没啥技巧,全凭肉嗓子,但是极其真诚,那种傻逼呵呵的真诚非常动人。哥们给我们烧了一锅黄豆炖猪手。猪手在火上烧过,燎尽了细毛,再洗擦去黑灰。烧过的猪手有一股无法言喻的焦香。和黄豆一起炖,炖得熟烂,黄豆出浆,汤汁雪白。哥们跟我们说起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夏天,他在地道里唱了两个小时,没有一分钱。两个小时是地道唱歌的极限,不可恋战,否则第二日嗓子劈掉不能唱。那天口干舌燥时,一个老太婆过来,给了他一个梨。他说,他一边吃梨一边流泪。这个哥们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许还在北京的某个地道中吧。

  我学会了他们教给我的这些菜,我会做扁豆焖面,羊肉汤,炒鱼子,茄子啤酒焖鸡,酸汤鱼,小炒鸡,黄豆炖猪手。这些萍水相逢的人,把这些菜留给了我。

  我还漂在北京。

  柏邦妮

  (石英刚摘自《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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