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庆幸，我们不曾在一起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平安夜男友凌肃却要出差，略显孤单的我独自在街头流浪，碰巧路过教堂，欢快的歌声传出，情不自禁追逐着歌声走进。

　　“我们今天来纪念圣诞，天使先向牧羊人显现，宣布救主今夜已降生……”牧师在台上诵读，众人静默，虔诚祷告，我并非基督信徒，却也不由得被这肃穆的气氛而感染，心底漫上一股莫名的温暖与感动，随着人群或欢悦吟唱，或呢喃默念。我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你，陆飞，哦，不，如今的你，应该叫陆恩泽。

　　你曾说，经历了生死边缘，才懂生命的可贵与责任，你要告别任性而为的叛逆人生。

　　你曾说，你决定做一个虔诚的基督信徒，珍惜你失而复得的生命，潜心研究神学，日后做一名优秀的牧师。

　　初次知道你，是高一入学军训的时候，烈日炎炎，你被教官罚站于操场中央，脸上挂着些青紫的伤痕。教官一次次厉声喝道：“知错了没？！”你却始终昂头偏向一边，沉默抗议。直到中暑晕倒，你也没有给教官一个正眼的回应。

　　那时的你还叫陆飞，是我隔壁班的同学，听同学议论得知，你下铺的同学因患有自闭症而略显弱智，于是有其他调皮的男生故意捉弄他，在他的被子里藏蜘蛛和壁虎，你看不过眼，狠狠地将那个挑事的男生打到骨折入了院，你自己也挂了彩，在军训中记了一大过。

　　后来，整个年级的同学都知道你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你冲动暴力，却也是血性仗义，于是除了那些敬畏而远离你的同学，你身边还会围绕许多崇拜你的兄弟。

　　你在操场上那副倔强的模样就此镌刻在我心上，不时的回放在脑海，欣赏又欢喜的情绪好像掩埋在心土的萌芽蠢蠢欲动，懵懵懂懂。

　　整个高一上学期，我们除了在楼道里的擦肩而过，并无直接交集。但我每天都可以听到关于你的零零总总。分配宿舍的时候，我好巧不巧地被编入了你们班的女生宿舍，而你总是免不了成为我们夜谈的话题人物，我一直觉得这也是缘分。

　　彼时的我是家长和老师眼中认真学习的乖小孩，同学眼里的学霸，有关你的那份懵懂青涩的情感并不奢望有什么其他的进展，只觉得每天能看到你，能听到你的故事就倍感幸福。所以当你忽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喊我的名字时，我紧张错愕得竟然连路都忘了怎么走，踩松了自己的鞋带而绊倒了自己，那一幕真是糗到家了，其他同学的笑声我都不在意，可是我看着你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真恨不得自己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你送我去医务室包扎膝盖伤口的路上打趣：“田青青同学，虽然我平时爱逞英雄好打架，也不至于让你怕我怕得摔跤吧？”

　　“没有……不是……”我仍然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索性不再言语，你的右手恰有分寸地托着我的左手肘，左心房与你是如此贴近，我的身体里好像有无数股电流在流窜，所到之处，满是酥酥软软的幸福与欢喜。

　　但是很快，这些暖心的小电流就被你的一席话像跳了闸般冰冷下去。

　　你说：“我经常听梁雨芹说起你，我知道你和她睡上下铺，关系很好，她生日就快到了，你能不能陪我去给她挑礼物？我请你吃饭。”

　　“好啊，没有问题。”我想你不会懂，那个瞬间我看似温柔的笑意之下一颗被冷风摧枯拉朽地碾平了期待的心。

　　那之后，你不再是谈话中的故事人物，开始真真切切地频繁地进出我的生活，但无一例外都是围绕梁雨芹。我熄灭了自己内心的火种，帮你出谋划策，聆听你诉苦谈心，陪你通宵游戏喝酒解闷，在你对梁雨芹的盛大追求中我们建立起革命友谊。

　　直到高考结束，梁雨芹终于松了口，她告诉我你其实很不错，让她一直很感动，只是因为你冲动，太好斗，不够成熟，才不敢与你开始。

　　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很成功的将对你曾经萌动的心思转化成哥们情谊，而且我迷恋上了那个小我一届，高高帅帅打得一手好篮球的学弟章震轩。

　　我兴高采烈的拖你出来吃饭，迫不及待告诉你梁雨芹的这些话，由衷的为你感到欣慰，祝福你。

　　可是你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你淡淡地说：“田青青，你觉不觉得其实喜欢一个人是很盲目的？你觉得你喜欢她，其实你只是喜欢了你的想象，你相不相信人的感情是会变的？田青青，你这么聪明，我觉得你会懂我在说什么。”

　　陆恩泽，如今想起你的这段话，我都不能确定你想告诉我的是你对梁雨芹的喜欢是盲目的，还是在批判我对章震轩的痴缠，或者二者皆是。

　　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不敢去仔细揣摩你话语的深意，尤其是当我看到你抄写了我的志愿表的时候，我更加开始逃避去思考我们之间的情谊。

　　新的大学里我们还是像好哥们一般相处，一起吃饭，互相占座。你不再和我提梁雨芹，我却开始不断的向你絮叨章震轩。高考结束的假期，章震轩与我玩了一场暧昧的游戏，让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明知他有女友，却仍然痴缠。

　　那段时间我总是因为章震轩的宠溺而觉天晴，因为他的疏远就心情下雨，你目睹着我的忽喜忽忧，常常眉头紧锁，陪我宿醉。

　　不得不承认，在因章震轩而感到伤心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你很好，会想起你说过的话，会猜想其实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呢？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也是会很幸福的吧。但很快，我就会打消自己这些无厘头的念想。你从不曾直白说过喜欢我，我也始终介意你曾经声势浩大的追求了我的闺蜜好友梁雨芹，我想我们还是只能做好哥们，初初萌动的种子早已被深深掩埋，永不复发。

　　我终于还是在章震轩的三角纠缠中溃不成军，他与女友分了手，却是牵起了另一个姑娘的手，与我彻底断了联系。

　　我心情低落去学校的二手市场淘辆山地车想去郊外骑车减压，却没想到被狡猾的卖家欺骗，车子还未骑到宿舍就断了链条，车闸也失灵，摔伤了腿，只能落寞的躺在医院里打石膏。你听到消息，风风火火赶来医院，削了个苹果给我，又匆忙离去。我只告诉你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就是怕你火爆的脾气惹出意外。

　　可你还是通过别的同学打听到事情的真相，冲去找人理论而大打出手，这一次你没有像曾经在高中的时候为兄弟出头那么幸运，这不是我们生长所熟悉的城市，对方也是有地痞帮手的。打架事件上升到动用了武器，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你已经身中数刀躺在深切治疗室里。

　　你的头上中了三刀，手术度过了危险期，仍然昏迷，我坐在病床前，那一刻多么怕你再也醒不过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在乎你，多么害怕以后的生活里再也见不到你。

　　不过你吉人自有天相，总算有惊无险地活了过来。你父亲原本就是牧师，当你经历了如此生死之关后，他视你的重生为上帝的恩赐，他带你去教堂受洗，从此为你更名陆恩泽。

　　“因着耶稣，我们成为上帝的儿女，在压力中仍能平静，在绝望中仍有盼望……”台上的牧师忽然变了声音，我抬头望去，只觉得一眼万年。陆恩泽，我竟如此意外又遇见了你，而你，也真的如愿以偿成为了牧师。

　　你昏迷的时候，我曾想过，等你康复，我就告诉你，我终于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我要与你在一起。可是那些矫情的话语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你却先对我说你找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她叫李依然。

　　我对你呼之欲出的喜欢，再一次被不留情面的无声湮灭，这一次，更加彻底。

　　那时候的你处处晾晒你与李依然腻歪的浓情蜜意，我们之间也仿佛开裂了无法逾越的鸿沟，渐行渐远了。

　　我想你已经是陆恩泽，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挺身护我与我肝胆相照的陆飞。

　　毕业之后，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去向，换了手机号，将你彻底隔离。偶尔会在QQ上收到你问候的留言，却也从不回复。

　　跟着教堂的人一起倒数至午夜的钟声敲过，圣诞来临，我本想默默地随人群退去，却还是被你拦下。原来，隔着茫茫人海，我们仍是可以望见彼此。

　　你的笑容暖若冬阳：“田青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应邀与你去附近的咖啡厅小叙。

　　我们之间相隔了五年的时光，你的身上已经沉淀熟男的韵味，你比曾经微微发福，年少的暴躁与冲动已经不在，拥有的只是温良与儒雅的气息。

　　我们如同讨论别人的故事一般说起曾经一起上学的种种。

　　我终于问起这么多年藏在心里不甘的疑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和李依然在一起？

　　你说，那真的是一个意外。

　　原来当年你为我抱不平打架入院，学校本是要给你定性为打架斗殴，给予你勒令退学的处分。事发那天，爱慕你已久的李依然也恰在现场，巧合的是在你去之前刚刚和那个摊主发生过纠纷，于是她告诉她的教导主任老爸，说是因为她被那几个地痞流氓纠缠，你为了救她才大打出手，加上很多同学都指正曾被这个摊主坑骗过钱财，所以你摇身变为见义勇为的英雄。你为了报恩，答应尝试与李依然交往。而那时的我还天真的以为你是名正言顺的被学校嘉奖。

　　“是因为李依然，你才这么多年都不理我的吗？”你问。

　　“算是吧。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刚和李依然在一起的那个暑假，我托你帮我带了一个超大号的毛绒娃娃回家，你天天催我去你家把娃娃拿走，我那时还在学校做兼职，没有回去，问你可不可以不这么急，娃娃放你家也妨碍不了什么啊，你却对我说因为李依然不喜欢你家放有别的女人的东西。因为这句话，我真的生气了，我气你见色忘义，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竟然敌不过一个突然冒出的李依然。”

　　你笑了：“青青，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还说过这么混蛋的话啊？对不起，我为我曾经的伤害道歉。我很早都没有跟李依然在一起了，现在回想，真的觉得当年的自己很傻，无论对梁雨芹还是李依然，那些感情都很幼稚，如今和她们也都像陌生人一般不再联系了。”

　　陆恩泽，我想你不会明白，我那么介意你和李依然，介意到因为她而想要和你永远的背道而驰，是因为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我帮你追梁雨芹，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觉得她配的上你，所以我愿意退出。后来我去追章震轩，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和梁雨芹在一起，我要逃避对你的感情，我把章震轩当成了你的幻象，慢慢也真的迷失了自己喜欢你的心。而李依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当我要勇敢面对自己真心的时候，却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李依然驳倒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搅着咖啡勺，望着你熟悉的笑颜有些微微出神，你忽然又开口：“青青这么多年，我其实只真正的喜欢过一个人，你现在能想明白那个人是谁吗？”

　　我怔怔地望着你，不敢肯定的颤声询问：“是我吗？”

　　你郑重的对我肯定：“你终于懂了。知道吗？你温柔，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直会为我着想，愿意聆听我，理解我。”

　　你顿了顿，很快话锋偏转：“但是，我们只适合做朋友，你说对吗？做朋友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我心底一片如潮的涟漪，终于还是平静的附和：“是啊，我们只适合做朋友，如果适合在一起，就不会错过那么多次了。”

　　你落落无尘地微笑，坦坦荡荡。

　　如果说在重遇你最初的那一刻，我仍然还能感到心底那份深藏遥远的悸动，而这一刻，是真的都平息了。

　　我庆幸，我们不曾在一起，才会直到如今我们终究没有形同陌路。我们的结局不像你和梁雨芹与李依然，也没有像我和章震轩。在不在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到了你说喜欢我，这已经是对于青葱岁月中那段懵懂爱情最圆满的回报。那是属于你和我最值得珍惜与珍藏的回忆。

　　如今的我们已经各有各的生活，学会成熟的对待感情，更加懂得感情的世界里该如何拿捏与舍弃。你是优秀合格的牧师，你有你要追求的信仰，而我只想拥有平凡安稳的生活，如今陪在身边能予我安稳与妥帖的人是那个叫凌肃的男子。

　　告别的时候，我问：“我明年准备结婚，要办西式的婚礼，请你来主持可好？”

　　你笑着说：“当然，老朋友。”如沐春风。

　　文/苏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