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刚刚开设滑雪场的时候,我的朋友宝菊迷上了这项运动。且不说技术有多好,那份热爱是扎实的。每逢节假日,她一大早出发,怀揣两个馍馍,滑雪场刚开门就等在售票处了,一直滑到人家下班为止,把买票的每一分钱都落到了实处。
当时一张票二十块。为啥这么便宜?因为人家还要再赚你一顿饭钱。滑雪场在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滑雪又特费体力,滑着滑着就饿了。而除了滑雪场的餐厅,再没别处吃饭的地方。
可是我们的宝菊同学有馍馍!饿了吃口馍馍,渴了抓把雪……滑雪场硬是没占到她一丁点便宜。
那年我也去滑过一次,可惜只滑了一圈就把两条腿齐刷刷摔断了。重点是只滑了一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嗖”地滑下去,“嗖”地就断了。我躺在雪道中央,欣慰地想:总算可以向单位请长假了。请长假是我多年来的愿望,却一直没有机会。
总之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大家一边笑我装死,一边从我身边嗖嗖滑过。宝菊同学笑得最响亮,还踹了我一脚。
当时,同去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也出事了,一头撞到石头上,雪橇板都撞成了两截。可人没事。
我呢,腿断了,雪橇板还好好套在脚脖子上。真丢人,我连十岁小孩还不如,我连块雪橇板还不如。
回去后,石膏从脚脖子一直打到大腿根儿,跟拖着两根假肢一样。我天天只能躺着,不到一个礼拜就躺成一张照片,又薄又平。然而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终于在第三个星期将膝盖后面的石膏弄松了。睡觉时总算可以微微蜷一下腿,翻一个身。好景不长,等我去医院复查,被医生痛斥“胡闹”。他又重新给我打了一遍石膏,打得比上次还结实。
当时有个男孩追求我,跑来看我,还抱我上洗手间。然而没几天他就放弃了这段感情。他抱我抱得双臂韧带拉伤,胳膊都打不了弯儿。
我天天躺床上。出于寂寞,开始画画儿。同样出于寂寞,画技突飞猛进。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哆啦A梦,小丫小破孩儿,小板凳小房子。还写了好多诗。当然,所有的创作全都是在我的两条石膏腿上进行。来探病的朋友就掰着我的腿从上看到下,要求我翻个身,转到后面再看。然后问我后面是怎么够着的。
后来去医院拆石膏时,医生也欣赏了好半天,还招呼隔壁科室的医生过来欣赏。
顺便说一下滑雪场的缆车。
印象中此类缆车极气派,传送履带上挂着一排排的长椅。游客滑到雪道终点后,观光一样坐着缆车返回山顶上的起点。
可在我们阿勒泰,滑完雪后,要么脱了雪橇板一步一步走回山顶,要么就骑马桶塞子……
那真的是马桶塞子啊!大小、颜色一模一样!就一根棍,下面套个圆形的碗状橡胶套。
人家女巫再不济骑的还是扫把呢,都比马桶塞子体面。
话说这些马桶塞子一根一根挂在上方的履带上,一圈一圈地运行。游客们站在履带边,一有空的马桶塞经过,就赶紧捞过来,往胯下一夹,抱着马桶塞的杆子,被橡胶套钩着屁股,缓缓被带向那炫目的山顶,那光荣的起点。
这么寒碜的滑雪场,难怪一天才二十块。
不过,这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阿勒泰的滑雪场岂止高大上,放到瑞士去都不掉价。而且价格仍然很便宜哦!
嗯,冬天快要来了。阿勒泰的冬天长达半年。便记起这些事。
(郁富荐自《看天下》)
文/李娟 责编/小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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