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多年前,他回家乡,坐在从村子到县城的中巴车上,人声嘈杂中,他注意到一个很土气的中年妇女,一直沉默不语,但表情又有点怪异,似乎总是要面露几丝微笑却又强忍着。眼看快到县城了,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主动问旁边一个男子:“同志,麻烦你给看看,这信封上写的是‘中共中央外交部’不是?”一句话出口,车内瞬间鸦雀无声——男子看了看,不负众望地回答说:“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立刻,这妇女就成了全车的焦点,大家七嘴八舌、十分配合地问出了那是她弟弟工作的单位,是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那儿的,已经在北京成了家,她是要到县城坐火车去看望弟弟……
“哎,你看,那妇人的弟弟在哪儿工作,她的生活恐怕得不到什么根本的改变。那妇人瞬间变为‘中巴明星’,是因为全车乘客的众星捧月——可你知道吗?那些乘客几分钟前谈论的,还是他们所闻所见的种种不公、特权,满是厌恶之情。还记得鲁迅写的吧?阿Q虽然憎恶赵太爷和假洋鬼子,却是渴望姓赵的。”
朋友说:“不要以为只是农民、小老板之类的人会这样,你上网看看,每天有多少人在义愤填膺地指责、批评、嘲讽着社会的不公、人性的卑劣、体制的欠缺,可是,往往就是同一批人,又总在现实生活中处心积虑地靠近着那些黑暗,发扬着那些卑劣,利用着那些不公,并从中获益。”
七十多年前,林语堂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怎样写“再启”》,说书信里的“再启”别有意趣,举了几个例子,其中有一个说的是一个赋闲多年的文人,给友人写信,说政府无能,时局混乱,自己一事无成,心灰意冷。信中满是忧国忧民、感时伤世的愤懑痛恨之语,但全信写完,后头突然又加了一笔“再启”:“顷接交通部老于来信,谓已替我谋得××部参事一席,月薪四百。天啊!我要到南京去了!”
朋友说:“你看,还不都是一样?”我连连称是,心里对他的这番洞见很是佩服。朋友乃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说:“走吧,不早了,下次再聊——哦,我买单吧。不要争了,我能报销。”
(公孙谷荐自《杂文选刊》)
文/东东枪 责编/小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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