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交往撷英(七) 佛祖故土结新缘

　　一、古国新生

　　在我从事对南亚各国工作期间，同尼泊尔各界、各政党的交往有更多的故事。主要原因是这段时间恰逢该国经历从战乱到动荡、从王权到共和的新生阵痛。国体、政体的历史性转型牵涉权力重新洗牌和利益的深刻调整，外在表现为政局波澜起伏，而其中的主要角色是各政党领袖，从而使政党交往成为双边关系中最活跃的组成部分。

　　尼泊尔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是个历史悠久的古国。该国南部的兰毗尼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生地。从宗教文化乃至经济政治的角度讲，印度历来对尼泊尔有重大影响。该国历史上的许多王朝是由印度北部战争失败后北逃势力创建的，而在19和20世纪，骁勇善战的廓尔喀士兵曾为英印殖民当局南征北战。印度独立前后，尼泊尔国内开始现代政治进程。1947年1月，在印度国大党的支持下，尼泊尔第一个全国性政治组织--尼泊尔国民大会(以下简称大会党)在印度加尔各答成立。随后，尼国内掀起反对拉纳家族专制统治的浪潮。1949年4月22日，尼泊尔共产党在印度加尔各答成立，后来由于对国家的发展道路、政治体制、革命路线及对外关系存在分歧，内部发生多次分分合合。1950-1951年间，尼泊尔国王特里布万和王储马亨德拉在印度的支持下恢复王权，并于1951年2月颁布临时宪法，实行君主立宪制。1960年，马亨德拉国王取缔政党，实行无党评议会制。1972年，比兰德拉国王继位。1990年，尼泊尔爆发大规模“人民运动”，比兰德拉国王被迫取消无党评议会制度，恢复君主立宪的多党议会制。1991年7月，大会党政府上台执政。此后，由尼泊尔共产党中分裂产生的尼泊尔共产党(联合马列)也曾单独或联合执政。1996年2月，由尼共分裂出来的另一分支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提出“建立共和政体”，并发动“人民战争”。2001年6月1日，王室突发血案，比兰德拉国王等13人遇害，6月4日，国王胞弟贾南德拉就任国王。2002年5月起，贾南德拉国王先后解散议会、改组政府。2005年2月，贾南德拉再次发动政变，解散议会并逮捕和关押各议会政党领导人，亲理政事。在此背景下，大会党、尼共(联)等七个议会政党在印度组成“七党联盟”。11月，尼共(毛)与七党联盟达成12点共识。2006年4月，七党联盟发动“第二次人民运动”。24日，贾南德拉被迫宣布交权；27日，任命大会党主席柯伊拉腊为新首相。新政府积极回应尼共(毛)的和平谈判倡议。5月3日宣布无限期停火，摘掉戴在毛派头上的“恐怖主义组织”的帽子。6月16日，柯伊拉腊等七党联盟领导人同尼共(毛)主席普拉昌德签署八点和平协议。11月21日，尼共(毛)与新政府签署《全面和平协议》，十年“人民战争”正式结束，尼泊尔开始踏上和平进程。

　　尼泊尔是中国山水相连的友好邻邦，1955年8月1日两国建交以来，友好合作关系不断发展。尼泊尔还是维护我西南边疆稳定的重要屏障。1959年3月10日，西藏上层反动分子发动武装叛乱失败后，约有6000名藏民逃尼。达赖集团1962年在尼设立“达赖喇嘛驻加德满都办事处”。1990年以来，该办事处每年都利用3月10日等组织藏民集会。尼历届政府一直承认西藏是中国的一个自治区，表示尼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允许在其领土从事反华政治活动，对达赖分子在加德满都的公开活动控制较严。2005年1月，尼政府关闭了达赖喇嘛的“办事处”。2006年4月，七党联盟重掌政权后重申尼不允许、不帮助任何势力和国家在尼领土从事反华活动。

　　二、实地探寻

　　尼泊尔地处我西南边陲，紧邻西藏。尼泊尔稳定，有利于我维护国家安全，创造睦邻友好的周边环境。然而，尼共(毛)的“武装斗争”增加了该国乃至整个地区的不安定因素。2002年7月11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例行记者招待会上指出，中国与尼泊尔所谓“毛派”反政府武装从来没有任何关系。2005年2月3日和2006年4月27日，我外交部发言人又先后指出，尼泊尔“毛派”反政府武装与中国毫无关系；我们一贯奉行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原则，希望我们的友好邻邦尼泊尔能够尽快实现和解，尽快实现和平、和睦、稳定和发展；我们愿意和尼方共同努力，推动中尼睦邻友好合作关系继续向前发展。随着尼泊尔形势发展变化，我逐步调整相关政策。

　　2005年7月，我本人以中国国际交流协会理事名义，应尼泊尔“世界事务委员会”邀请，率工作小组访尼。当时正是贾南德拉国王亲政时期，尼正处于“紧急状态”，实行了十余年的多党议会制被中止，政党活动受到严格限制。尼方安排小组会见尼“大臣委员会”(内阁)副主席(副首相)比斯塔，同世界事务委员会、外交学会等智库进行座谈，走访大学，会见学者，但未能与政党进行接触。

　　2006年8月9-15日，在尼和平进程的关键时期，我率中联部工作小组访尼，广泛接触除尼共(毛)以外的各主要政党。通过考察我们认识到，尼泊尔政治进步是时代要求和大势所趋，和平进程正处于关键时期，政党正逐渐成为政治主角；联合国接受柯伊拉腊首相和普拉昌德主席要求，同意协助尼和平进程，这标志着尼共(毛)已成为合法政党，我宜适时与其接触，逐步开展交往。

　　三、转型大业

　　在《全面和平协议》签署之后，尼面临两大政治课题。一是解决尼共(毛)的武装“人民解放军”的整编问题，又被称为“和平进程”。尼共(毛)之所以能够成为尼政坛上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主要是靠十年“武装斗争”，而在其影响没有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政治力量之前，它是不会轻易交出自己武装的。第二个课题是确定未来的国体和政体，其影响更为深远。贾南德拉国王在王室血案后的所作所为，使君主立宪制度难以为继。尼共(毛)早在武装斗争之初即提出“建立共和”的口号，此时自然希望继续保持先发优势。当然，在解决国体和政体问题之前，首先要成立制宪机构。为此，先要有规定制宪程序的临时宪法，据此举行制宪会议选举。显然，这些问题都是交织在一起的。2007年1月15日，尼泊尔议会通过临时宪法，取消了国王所有行政权力包括象征性的权力，规定将于2007年6月选举制宪会议及其原则办法。同日，原议会解散，成立了有330个席位的临时议会，其中大会党85席，尼共(毛)和尼共(联)各73席，并列为临时议会第二大党。2月17日，联合国尼泊尔特派团完成对尼共(毛)士兵查证和武器封存第一阶段工作。3月9日，临时议会通过临时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通过制宪会议选举在尼实行联邦民主制，以取代现行的中央集权单一制度。4月1日，尼成立过渡政府，柯伊拉腊任首相，另有22位阁员，其中大会党5名，尼共(联)6名，尼共(毛)5名，大会党(民主)4名，亲善党和联合左翼阵线各1名。显然，尼共(毛)已进入尼政治主流，调整对尼政党交往格局的条件已经成熟。

　　2007年5月22-26日，我率中联部工作组第三次访尼，接触尼各主要政党，包括尼共(毛)。

　　工作组首先拜会大会党、尼共(联)等传统友好政党，听取介绍并征求意见。他们表示，和平进程仍处于关键时期，由于有关方面并未完全履行和平协议，政治进程陷入停滞，制宪会议选举无法如期举行；尼传统政党都同中共保持着良好的党际交流关系，也了解中共对外交往的原则和立场，鉴于尼共(毛)已合法并进入尼政治主流，他们对中共与尼共(毛)进行接触不持异议，希望中方通过与尼共(毛)的交往，为尼和平进程创造有利的外部条件。

　　5月23日和25日，工作组两次会见尼共(毛)领导人。在会见中，普拉昌德亲自介绍了党的历史，强调他们尽管知道毛泽东本人生前并不主张采用“毛主义”一词，但作为革命晚辈希望以此表达对他的崇高敬意，同时注意将普遍真理同本国实际相结合，形成“普拉昌德道路”。经过十年“人民战争”，成功迫使国王下台，推动其他政党开展合作，开创全新形势。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举行制宪会议选举，即使遇到一些困难也不会重新回到游击战争中去，而将顺应人民期盼社会发生根本变革的愿望，发动和平的群众运动。对方反复强调加强同中国党、政府和人民合作的迫切愿望。在我向对方介绍了中共理论和实践创新，以及党际交往的情况之后，普拉昌德做了三点回应：一是中方介绍消除了尼方的误解，并对中共的实践成就和理论创新留下了深刻印象，希望通过党际交往从中获益；二是尼仍处于使政权转移到人民手中的发展阶段，当前更为重要的是学习中共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经验；三是希望尽快派团访华。我表示注意到对方要求，未作承诺。

　　四、一次受到广泛关注的访问

　　然而，无论是和平进程还是制宪议程都比想象中复杂、艰巨得多。关于国体，尼共(毛)主张由临时议会宣布废除君主制、实现共和制。大会党拒绝，希望只要求贾南德拉退位，以牺牲一个国王来保存君主制。关于制宪会议选举办法，是采取比例制、选区制还是混合制？各党意见不一。2007年6月，制宪会议选举未能如期举行，但临时议会6月14日批准《制宪会议选举法案》，决定选区制和比例制各选240名，再由首相任命17名。8月，尼共(毛)提出召开制宪会议的22点条件，9月18日，柯伊拉腊拒绝由临时议会宣布共和并采用比例制选举制宪会议，尼共(毛)宣布谈判破裂，退出联合政府。原定于11月22日举行制宪会议选举的计划流产。12月23日，尼共(毛)与“六党联盟”签订“23点协议”，其内容包括：实行联邦共和国，由制宪会议第一次会议核准；2008年4月举行制宪议会选举，议席增至601席，其中335席由比例选举产生，240席由直接选举产生，剩余26席由首相任命。12月28日，临时议会通过临时宪法修正案，宣布尼泊尔成为联邦民主共和国。12月30日，尼共(毛)重返政府。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王家瑞应尼泊尔外交部长普拉丹邀请，于2007年11月30日至12月4日率中共代表团访尼。王家瑞一行拜会了尼泊尔政府首相、大会党主席柯伊拉腊，会见了尼共(联)总书记尼帕尔、大会党代主席苏希尔·柯伊拉腊和领导人德乌帕、工农党主席比久克切等。代表团还出席了尼政府和民间友好团体举行的大型招待会和欢迎活动。柯伊拉腊首相和各政党领导人欢迎王家瑞部长访尼，感谢中方在尼困难时刻提供宝贵支持和帮助，表示尼方赞赏中国不干涉内政的原则，愿同中方一道继续推动双边关系向前发展。尼领导人表示，党际交往和民间交流对发展国家关系十分重要。政府经常更迭，政党和人民之间的友谊却将长存。尼方还向王家瑞部长介绍了尼国内形势。传统政党领导人认为，尼政治陷入僵局的主要责任在于尼共(毛)，他们虽然已成为主流政党，但行为却像不成熟的学生组织，说好了又变来变去，其原因是缺乏民众支持。尽管如此，传统政党仍愿尽最大努力早日达成共识，举行制宪会议选举，继续推进和平进程。

　　王家瑞表示，通过这次访问感受到尼泊尔人民对中国真诚的友好感情；中国党和政府珍视与尼传统友谊，重视与尼各政党发展关系，不断促进中尼友好。他说，作为邻国和朋友，中方关注尼局势发展，希望看到尼早日实现和平、稳定与繁荣；尽管中方对尼和平进程出现困难感到困惑和担忧，仍希望各方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进程，保持耐心和信心，早日达成共识。

　　代表团此行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应约会见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领导人。尼共(毛)主席普拉昌德以及巴特拉伊、基兰、巴达尔、马哈拉、阿南塔和嘉珠瑞尔等六名中央书记出席。对方介绍了尼国内形势及对中国的期待。他们表示，尼泊尔正处于过渡时期，需要一种新的力量和体制来团结人民、维护稳定、捍卫主权、抵御外来干涉；尼共(毛)正与各党积极磋商，有望在共和制和选举方式等问题上达成协议，举行制宪会议选举。尼方强调，尼泊尔地处中印之间，战略地位重要。由于历史、地理、文化和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原因，尼受制于印度，如果没有中国的平衡，尼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就没有保证。希望中国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只要有助于维护尼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支持尼的和平进程和繁荣稳定，就不是干涉尼的内政。王家瑞说，中国不干涉别国内政，但我们关心周边国家形势，希望我们的友好邻邦和平稳定，我们自己也需要安全稳定的周边环境。你们的介绍使我们更全面地了解当前尼泊尔形势，我们赞赏你们致力于以和平、对话形式解决分歧，推进和平进程。中国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发展中尼关系，但这种关系不针对第三国。我们愿同尼共(毛)加强交流，循序渐进发展关系。

　　这次访问不仅在尼泊尔受到广泛关注，印度媒体也做了广泛报道。就在王部长结束访问以后不久，尼共(毛)同“六党联盟”签订了“23点协议”，持续数月的政治僵局结束了。

　　(待续)

　　艾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