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一个将保护传统村落融入血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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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4-10 13:51
提起冯骥才,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认识他是从中小学教材中的《挑山工》、《珍珠鸟》开始的。
“在泰山上,随处都可以碰到挑山工。他们肩上搭一根光溜溜的扁担,两头垂下几根绳子,挂着沉甸甸的物品。
登山的时候,他们一只胳膊搭在扁担上,另一只胳膊垂着,伴随着步子有节奏地一甩一甩,保持身体平衡。”
“真好!朋友送我一对珍珠鸟。放在一个简易的竹条编成的笼子里,笼内还有一卷干草,那是小鸟舒适又温暖的巢。有人说,这是一种怕人的鸟……”
这两段分别节选于冯骥才的《挑山工》和《珍珠鸟》。冯骥才是我国当代著名作家,画家。然而,近年来,在中国文坛享有盛誉的他,更多的不是以作家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作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他常年四处奔波,为抢救文化遗产进行实地田野调查;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常常焦灼地对种种破坏文化遗产的现象发出尖锐批评。
村落文化的衰败令他忧心忡忡
多年来,冯骥才最为关注的是中国古村落,古居民的消失。他说,我一直呼吁保护古村落,实际上没有多少人去干,因为这是没有多少利益的事。我觉得需要国家牵头研讨保护古村落,只是知识界呼吁,志愿者在做是不行的。
冯骥才并不是一个只知坐而论道的文化人,面对中国每天都在消失的古村落,2004年,他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民间文化基金会。十年来,他一个接着一个古村跑,一场接着一场“硬仗”打。虽然他的呐喊时常被淹没在社会对GDP膜拜的喧嚣声中,虽然他的行动多似逆水行舟格外艰难,但他从未退缩。2014年6月,冯骥才及其团队又启动了一个新课题——“中国传统村落立档调查”。
中国的的古村落如今面临严峻的形势。
传统村落是乡村历史、文化、自然遗产的“活化石”和“博物馆”。几千年来,村落不仅是农业文明最直接的活态存在,更是一部部鲜活的、续写中华民族文明史的“活史书”。通过一个小小村落,中华民族培育形成了家国文化的秩序观念,构建形成中国社会最基层的伦理与道德体系,并代代传承久远悠长的民族历史。从根本上说,传统村落是中华文明的“基因库”,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时至今日,散布在中国大地上的传统村落,仍然是一个个具有活力、并传承文化和发挥功能的社会有机体,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然而在社会快速发展中,人们渐渐发现,作为一个文明古国和农耕大国,伴随着城镇化、工业化、农业现代化,传统村落一方面默默消亡,另一方面正不断遭受“建设性、开发性、旅游性”的二次破坏。
其实在由农耕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中,村落的减少与消亡是正常的,世界各国都是如此。但我们不能因此对村落的文明财富就可以不知底数,不留家底,粗暴地大破大立,致使文明传统及其传承受到粗暴的伤害。
冯骥才带领专家组对中国的所有村落进行了田野考察,“问题比想象的严重得多。最近10年失去了90万个村落,世界任何一个民族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失去它的村落”。2000年全国有360万个村落,2001年是270万个,现在的自然村只有200万个左右。他打比方说,“就现在我们开会的时候1天100个村落就没有了”。
中国“村落保护第一人”
“现在,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已经不多了,而城镇化过程中的建设性破坏厉害得很,一拆就是一片。一批老宅在我们手中拆毁太可惜了。中华农耕文明留存的精华,不应该在工业化过程中毁掉。这就要靠知识分子、靠大家去呼吁保护,首先是领导干部要认识和关注这件事。”冯骥才说。
在谈到自己是如何关注这方面时,他说最早的动机由头是从江苏周庄开始。那是1991年,印象中周庄刚刚过了900年的生日。冯骥才去时,周庄尚未被开发旅游,很安静。那天大雾,湿雾里看不见河水,他就站在桥上听水鸟在头顶飞过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个房子在雾里,这感觉太美了。
当地时兴卖旧房子,冯骥才说那不是历史没有了吗?房主说没有办法,需要钱。估摸房主盖房子需要3万块钱。冯骥才就说好,我支持你,我卖画,这样可以保存下来。后来回上海,当天他就找到台湾一个搞收藏的,卖了3万5,后来房主把房子涨到15万,冯说我再卖吧,他们说你不用卖了,房主说这个房子有价值,我不拆了,将来拆我再告诉你。结果冯骥才卖了画,但钱没有用到周庄,可是通过卖画来保护文化遗产的方式却保留下来了。
到了2005年,冯骥才组织了第一个中国民间文化保护的私募性质的基金会,做了很多民间文化保护的事情,但仍然觉得不够。
冯骥才认为,村落保护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村落史,“没人管”。他说,“现在国家有拨巨资保护古村落,但古村落的保护权不在农民手里,而在官员、学者、开发商手里,变成了官员的政绩、学者的科研成果,开发商的资源,农民搬走了,村空巢了,传统也就完了,还有什么价值呢?比如丽江,丽江的原住民都走了,操着各地方言的人住在里面,我逛了两天,丽江商店的牌子上有四五十个错别字。世界文化遗产有点‘栽跟斗’”。
冯骥才也反对目前简单的古村落评定办法,“政府采用的是基层往上报的方式,这种方式问题大,水分多。比如一个村落,我想不拆,想要国家补贴,就夸大它的内容,想拆的话就瞒报”。
他坦言,不是为保护村落而保护村落,而是用文化保护跟社会的土豪潮流作斗争,“现在的社会潮流是跟知识分子相对的,我做文化保护是要跟愚昧的、反文化的潮流作斗争”。
从保护天津老城开始,冯骥才写了很多批评”旧城改造”的文章。他表示特别痛恨这个词。
冯骥才文章曾写道:我曾专门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批评这个口号。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环同志听了一愣,问为什么。我说中国有一句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过年叫“除旧迎新”,旧是不好的东西。如果我们叫古城改造或者老城改造,起码你知道老城还有一些东西,就得稍微重视一下。叫旧城,意味着除掉就是合理的。再者,改造都是针对不好的东西,要是叫老城建设或者老城修缮、老城改建,都比“旧城改造”好,这个词给中国的破坏力非常大。
这个所谓的“旧城改造”过程中,没有把文化这个因素放进去,往往是功能性地改造城市,就是考虑它的实用性,没有考虑文化精神、记忆和个性。
最近这二十多年来,中国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进行了改造,实际上是再造。这个再造,我认为在人类历史上是没有过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把自己千姿百态的城市全部推平,重新造,而且这个过程基本是由房地产商来完成的,根据商业需要盖房子,所有的建筑都是商业建筑,充满了商业化、伪豪华、暴发户式的审美。
当时李瑞环说:“这个词(注:指“旧城改造”)就是我发明的,当时我们没有你们现在这样的觉悟,那个时候中国的老百姓,在老城区里面实在生活太困难了,我急于改变中国的生活,所以就用了这个词。但是现在来看,你们文化界有这样的觉悟是好的。”我当时还跟李瑞环开了一个玩笑,我说:“冒犯了。”大伙儿都笑了。
也有人问过我:冯骥才你住老房子还是住单元房?你自己怎么不住到破房子里?这不是抬杠嘛。但问题是,现在有些地方应该拆掉,我们没拆;有些地方很有价值却非拆不可,为什么?因为那儿地皮贵,拆了再建开发商能挣大钱。有些老百姓住的房子确实很破,可你盖的新楼他们也住不起,并没完全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这到底是谁得了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