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朱熹《观书有感》
总听人说宋诗的一大特点是“富有哲理性”,对这点我一度是不信的。要说哲理性,“关关睢鸠,在河之洲”也有哲理性,“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有哲理性,只要我愿意,什么东西都能扯出一些哲理性,何必一定要宋诗。
宋诗中最广为人知的哲理诗代表作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为有源头活水来”二首,甚至入选中学政治课哲学部分的习题。我以为无非是后人牵强附会,作者未必有那样的意思,直到发现“为有源头活水来”的作者是朱熹,才引起了我的一点警惕——对于借着诗歌讲道理这种事,朱老夫子是毫无压力的,再看篇名——《观书有感》,再查一下写作背景,原来是和别人探讨某个抽象概念的时候写的,始信宋诗是有哲理诗这么诡异的一支的。
前日看到一句话,说诗歌应该站在鸡蛋那边,听起来真是壮怀激烈,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私无畏。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诗歌固然不应该站在高墙那边,难道就应该站在鸡蛋那边吗?探讨诗歌“应该站在哪边”其实是个莫名其妙的事情,诗歌又不是檄文,又不是论文,何必一定要有立场。如果说诗歌必须站在什么地方,也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
很多知识分子有种“文以载道”的使命感,轻视直觉性、纯文学性、单纯的个人趣味,嗤之为“文字游戏”“花拳绣腿”,这不得不说是务实的传统观念在作祟。很多读者也是同样,推荐给他一本书,他会先问:“读这本书我能收获到什么?能学会什么?有什么用?”你告诉他能收获愉悦,他说愉悦又有什么用,读完还不是马上忘了。
每个人都很忙,每个人都很焦虑,每个人都以终将腐烂的大脑在隐秘地幻想着某种不朽——这才是最大的天真。生命一定是要有意义的,他们相信这一点,因此不肯浪费一刻在无用的事物上。然而功利性是诗意的死敌,不管是为了宣扬、教化,还是抨击、反抗,只要目的明确地试图改变读者的思想,在我看来都是在损害诗意。
诗歌首先,是一种自由。
王子猷在船上,听说善吹笛的桓子野在岸上经过,叫人传话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子野就下车,登舟,踞胡床,为作三调。曲终,上车离去。客主双方不交一言。这便是诗意的自由,作者和读者两方,都没有一点强迫,谁也没有非要改变谁。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中,他们是萍水相逢的两个旅人,共享了一支曲子,然后事了拂衣去。
我喜欢的是这样的相逢,而不是听吹笛老头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知道我的演奏技巧为什么牛逼吗?为有源头活水来啊!”
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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