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樱:京剧不能更不该失语

  以京剧本体的特征,增加时代所需的元素,希望更加适应市场需求和观众审美。

  须发皆白的老生,头戴软罗的武生,演绎的却是德国剧作家歌德笔下的故事。不久前在意大利演出时曾备受热议的新京剧《浮士德》,如今在清华大学蒙民伟音乐厅亮相,再次搅动了中国人的话题。

  京剧《浮士德》由国家京剧院与意大利艾米莉亚罗马涅剧院基金会联合创排,双方共同出资、联合制作。最能够体现中西交汇的是:伴奏融入西洋乐器、电声,由4名中方演奏员和3名西方演奏员共同完成。

  对此尝试,中国国家京剧院副院长陈樱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自己也在观察《浮士德》的最终效果,现在“谁也不知道”。

  作为中国最有名的民族艺术形式,200多年的历史中京剧曾拥有“独尊群艺”“一统天下”的盛世。

  然而如今,文化生态环境急遽蜕变,“国粹何处去”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的代表性问题。

  成立于1955年的中国国家京剧院是文化部直属的9个艺术剧院之一,首任院长为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潮起潮落,随时代涌动前行,这家国家院团如今不仅要面对国内文化多元化的冲击,也肩负京剧“走出去”的任务。

  人才、剧目和市场,这是陈樱日前接受《瞭望东方周刊》专访时提出的京剧三大挑战。她说,这也是其他传统艺术面临的三大问题。

  体系化教育不能满足京剧的需要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京剧发展的现状是怎样的?

  陈樱:任何艺术门类的发展过程总是曲线型的,有高峰有低谷,京剧艺术也不例外。

  改革开放以来,民族艺术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巨大冲击,对民族艺术的生存环境和生态有了极大的改变。而经过30多年的沉淀、积蓄,民族艺术特别是京剧艺术在逐渐适应环境变化带来的冲击后,开始逐步寻找到自己的市场定位和发展方向,国家也特别重视。总体而言,它的发展现状可以用“蓄势待发”来形容,整个都是上扬的状态。

  我10年前作过院团发展的评估。那时候非常难,很多院团面临生存不下去的问题,更不要说发展了。与10年前相比,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不要那么苛刻地对待文艺作品,要客观一点看。动不动就说当年梅兰芳怎样,有什么样的作品流传下来,但谁又知道那时淘汰了多少艺术家?而梅兰芳的作品又是被淘汰了多少才有几部经典传承下来?

  《瞭望东方周刊》:目前京剧的发展遇到了哪些问题?

  陈樱:京剧艺术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与其他传统艺术基本一致,主要是人才培养、剧目传承、市场开拓三个方面。

  人才的培养是一个系统和长期的工程。以前京剧人才的培养主要靠科班,从小抓起、口传身受,通过大量演出实践,提升舞台表演水准。如今这样的模式已经逐渐被体系化的中高等院校教育所替代,对人才的个性培养不利。再加上经费限制,舞台实践机会的减少等,导致人才培养的难度加大。

  在剧目传承方面,很多优秀剧目因为没有合适的演员出演而逐渐在舞台上消失,口传身授的传承模式也随着老一代艺术家的逐渐减少而受到限制。这样的现状给剧目传承增加了难度。市场方面,则是文化多样性对京剧市场的冲击,使得京剧艺术在市场占有率和开拓上举步维艰。

  《瞭望东方周刊》:在网络成为人们生活方式的情况下,现场演出的京剧如何适应新的形势?

  陈樱:京剧是一门融合性极强的表演艺术,同时也是剧场艺术,在剧场观看和通过传媒观看有着极为不同的体验。当然,并不是说京剧在宣传和推广方式上要固步自封,相反,如何利用好网络等新媒体宣传推广京剧是我们十分重视的一个课题。

  几年来,我们通过剧院官方网站介绍剧院的剧目、人才等情况,介绍京剧基本知识,开设京剧欣赏专区,利用微博微信与戏迷观众互动,等等,逐步在尝试和寻找最佳的网络宣传模式,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下一步,我们可能会更加重视利用网络,以“互联网+”的方式,推进京剧艺术的宣传推广工作。

  但让观众走进剧场最重要,现场有替代不了的魅力。就像在家里也可以看足球比赛直播,但是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要不远万里跑到国外去现场看?

  交响乐也不是低票价

  《瞭望东方周刊》:怎么看待艺术与市场的关系?

  陈樱: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市场和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的关系是很密切的,但不一定是票房论。为了普及京剧艺术以及鼓励观众走进剧场,国家京剧院从很早开始就采取过低票价的市场策略,甚至有过15元、30元的惠民演出价格。

  演出结束后,票房一分账,剧院只拿回来一两万元。但一个作品要演起来,动辄要60多个人。是不是可以就在票价上注明,观众看的演出是公益演出,实际成本体现在票价上应该是300元。这样告诉观众,这是公益低票价,为的是鼓励走进剧场。

  怎样尽可能地想办法把财政拨款用好,对剧院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说实话,市场对我来说也是个问号。每场演出,到底票卖多少钱合适?到底要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

  这些年,国家财政扶持一直在持续。上世纪90年代想排个剧目是很困难的,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局限。目前对剧院的市场发展来说,应该说想做事情的条件是具备了。我们拿着国家的钱,打造出好的产品,搁在这不演是浪费,我们很心疼。就像一个企业,生产出一个个好的产品,但是这些产品都放起来了。

  《瞭望东方周刊》:如何让更多的观众看到戏剧?

  陈樱:我们要加大公益演出力度。现在有的省做得很好,规定一年让群众看几次演出。不同层次的艺术作品下基层有不同途径和方法。国家京剧院是国家级院团,有普及的责任,我们需要下基层、需要地气。但是如果真正走下去,地方应该有购买,因为真正走下去的成本是剧院承担不了的。

  既然有好作品,国家应该更多扶持鼓励政策,真正让更多的人看到好的艺术。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国外交响乐等也不是低票价。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这一点我特别坚信。但说实话,我们也很迷茫。

  演员一定要多演出

  《瞭望东方周刊》:说到剧目的问题,你如何看《浮士德》现在引起的反响?

  陈樱:现在文艺界还有很多观念问题。比如一部作品出来后,会有评论说,你不姓京,或者你不姓昆。

  刚开始我们想做《浮士德》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我们请院里的老艺术家来讨论,他们都是鼓励,认为发挥所有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就可以。他们是老派艺术家,也认为京剧要发展,所以这场尝试来自内部的阻力并不大。对于参演的年轻演员来说,也是信心的提升,对他们不能扣帽子。

  用京剧形式走出国门去传递中国的精神,这次尝试的效果有点出乎意料。为了让外国人看得懂,所以就少说话,多肢体。同时,我们发现字幕翻译也特别重要。翻译得体、到位,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以后出外演出,会更加看重翻译这方面的工作。

  京剧的保护和发展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保护与发展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承京剧,让更多的人接受京剧、欣赏京剧、喜爱京剧,发展京剧的魅力,体会其中的精彩。矛盾之处在于,“保护与发展”是针对极端弱势的门类来说的。而就目前来看,京剧艺术存在着很强的适应能力,随着社会的进步不断发展更新。

  国家京剧院每年都会创排京剧。像2015年重点创排的现代京剧《西安事变》,根据话剧版《伏生》改编的新编京剧《伏生》以及根据西方经典改编的实验京剧《浮士德》。这些剧目以京剧本体的特征,增加时代所需的元素,希望更加适应市场需求和观众审美。

  《瞭望东方周刊》:国家京剧院如何处理人才的问题?

  陈樱:最重要的是通过鼓励演员多演出,实行演出场次与收入挂钩。即使是一级演员,如果不参与演出,收入可能也很低。但如果因为演出受伤、没有合适的舞台演出机会,长期低收入。这些对于我们管理者来说也很无奈,但没有更好的办法。

  体系化的教育以外,国家京剧院还会有针对青年演员的拜师仪式,让年轻演员可以得到老一辈艺术家的教导、帮助。每年剧院的业务考核中脱颖而出的考核优秀演员,剧院会为为他们的展演安排指导老师,以更好地传承剧目,将京剧艺术的原汁原味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现在针对老艺术家,我们启动了口述史项目,通过老艺术家的讲述还原京剧的真实历史,为更多后辈保留珍贵的口述资料,为青年演员提供历史资料。没有很好的传承就没有发展。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陈莉莉/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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