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老头”的AB面

　　因为王飞事件，中国女足的法籍主帅布鲁诺·比尼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尤其是阻止队员留洋的争议做法。那么，接手中国女足四个月，布鲁诺·比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主帅？其实，比尼本人，一面是充满法式浪漫的慈爱父亲，一面是铁腕专制的家长，而他的球队有着良好的竞争关系，却也并非向外界展示般的毫无嫌隙，重要的是，奥预赛在即，最有说服力的还是成绩。

　　“她还只是个孩子，太冲动了。”当61岁的布鲁诺·比尼得知王飞连发两条炮轰自己的微博内容后，这位中国女足的法籍主帅对翻译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中国足协对于王飞离队给出的官方理由是“身体原因”。尽管将帅矛盾已被摆上了台面，但比尼面对媒体的追问，同样说以官方说法为准。“如果王飞身体状态恢复，是否仍然会考虑征召她？”“只要她调整好状态，我们随时欢迎她回来。”比尼说，未来国家队的大门依然为王飞打开。

　　虽然足协的“官方说法”很少被人信服，但经过记者多方证实，王飞在法国拉练期间确实身体不适，经常出现呕吐现象。她回国后的第一件事也是去医院检查了身体，并被告知是身体里缺少钙。虽然她本人表示自己训练一如既往努力，“状态从没这么好”，但以她当时的身体状态，即便没有“退役门”，也很难踢上比赛。

　　如果不是王飞连续两条微博炮轰主帅，“身体原因”的说辞在很大程度上也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用队内球员的说法，也是“保护了王飞”。

　　不过王飞方面也透露，自己冲动回国后有些后悔，在足协副主席于洪臣的斡旋下，给队内道了歉，想回广州和国家队会合。但随后，她被通知自己在国家队的行李要被寄回来，这也等于堵死了她重回国家队的可能。

　　法国老头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就有媒体曝光了此前比尼阻止王霜留洋的历史。在“王飞事件”中，逐渐了解真相的公众大多都支持主帅在用人上应该享有绝对权威，然而在王霜留洋一事上，很难有人相信一个国家队主帅居然会阻止颇具潜力的新星出国锻炼。

　　比尼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个月前还抱怨女足关注度太低的比尼肯定不会想到，三十天后，自己和中国女足会以这样一种他最不愿意的方式，成为当天整个中国体坛无可争议的头条。

　　法国人对这种舆论压力肯定再熟悉不过。两年以前，在法国，他也是因为与球员和媒体的交恶而下课的。“媒体杀死了我，而你们却没有一个为我说话。”在伦敦奥运会率领法国女足取得第四的比尼，把媒体施加给他的压力，迁怒给了球员。两年后，相似的处境让法国老头再次卷入了漩涡。

　　布鲁诺·比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主帅？

　　A面 法式浪漫兢兢业业

　　布鲁诺·比尼说自己来中国执教绝非偶然：“我执教法国女足的首场比赛就是对阵中国，而我面试中国女足帅位的那天，恰好是我和妻子是的新婚纪念日。我的生日是10月1日，这对中国人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正式上任那一天，法国人用尽了华丽的辞藻，以显示自己的浪漫情怀。他说自己被中国女足的伟大故事所吸引，想要一起做一番大事。按照姓氏，布鲁诺·比尼应该被称为“比尼”，但老头却坚持让记者直呼其名，统一用“布鲁诺”。初来乍到，他想跟中国更亲近一些。

　　“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而“在一起”这三个字，随后也成了比尼随时随地挂在口头的话，也是他打造中国女足的关键词。

　　比尼接手后，中国女足的姑娘们日常生活中最大的变化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就连平时的一日三餐，法国人也要求全队一起开始用餐、等所有人吃完，再一起离开。他一度头疼于球员无时无刻都用手机在玩微信，便规定吃饭时一律不允许带手机。

　　“《我们的梦》准备好了吗？”每逢中国女足主场作战，比尼一下大巴，首先会跟工作人员确认现场的音响。汪峰这首歌是他给中国女足选定的队歌。每一场比赛赛前热身开始前，每一名球员和教练都会围成一圈，肩搭肩，随着音乐合唱这首歌。“让每个人和每颗心/紧紧相拥……”比尼说，当他了解到这首歌的歌词含义时，就觉得这是自己想要传达给球队的。

　　赛后也有固定的仪式。如果比赛胜利，全队围成一圈，派一名球员到中间跳舞。每一场赛后指派的人选都很有讲究。第一场，比尼派出了新任队长李冬娜，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二场，由球员们推选出了娄佳惠，像是想彰显民主。而马晓旭、杨曼、赵丽娜这些“新人”，也都在各自的首秀后被比尼指派跳舞，可见法国人用意之深。

　　生活中，比尼也尽力想表现自己“慈父”的一面。任何一名球员的生日，都会得到他准备的一份生日礼物。虽然可能只是洗面奶、护肤品、小玩偶这些小玩意，但都没有重样过。春节，他组织队内的春节晚会，要求同一个位置的球员组成一个团队；情人节，他送了队员们每人几朵鲜花，队员开心地拍照发了微博……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你觉得比尼是一个什么样的教练？”

　　“像父亲一样，非常慈爱。”这是中国女足的大部分队员，会在公开场合给出的标准答案。

　　另一方面，布鲁诺·比尼也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教练。在他正式上任后的第一个周末，就出现在了山东的女甲赛场上。每一周，比尼和他的教练团队都会各自奔赴国内联赛的各个赛场，亲自选人。比尼没有放过第二级联赛女甲，所以才选出了杨曼、赵雪、江美紫等新人。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比尼甚至用一天时间赴武汉去看了U16女足亚少赛中国女足对阵朝鲜的半决赛。在那场比赛中，16岁的赵瑜洁有一个禁区内连过数人的助攻，以及一记倒挂金钩。这一届亚少赛没有转播，如果不是比尼亲自去过赛区，连上海一队都还没进的赵瑜洁也不会得到“跳级”跟国家队集训的机会。

　　在法国女足，比尼曾因“任人唯亲”备受诟病。但在中国女足，至少到目前为止，比尼的用人总体上并没有太大问题。世界杯上的绝对主力吴海燕和任桂辛都曾在比尼上任初期失去了主力位置，但当她们抓住仅有的几次机会表现出色时，比尼又重新重用了她们。

　　比尼唯一不曾掩饰的，就是对马晓旭的偏爱。他把最好的赞美和最多的耐心全部给了这位昔日的亚洲足球小姐，而马晓旭也用逐渐找回的进球和状态回报了“老头”的信任。“他是一个很公平的教练。”马晓旭很感激比尼，但也承认，主帅的厚爱让她有些压力。

　　B面 铁腕家长防备媒体

　　比尼原本还能继续展示中国女足“其乐融融”、充满爱与微笑的氛围。

　　但在王霜留洋被比尼叫停的新闻终于被媒体曝光后，法国人“慈父”外表下“铁腕治军”的一面才被外界所了解。

　　由于在世界杯上的出色表现，王霜收到了来自包括英超冠亚军的切尔西、曼城，以及传统豪门阿森纳抛来的橄榄枝。三家俱乐部都拿出了极大的诚意：阿森纳派英格兰国脚给王霜送了件枪手球衣，切尔西教练多次与王霜的经纪人商讨王霜未来的发展。

　　最接近签下王霜的是曼城。当时，曼城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和主帅都多次与武汉和王霜方面进行了电话会议，并把正式的转会合同发给了王霜所属的武汉足协。武汉足协方面原本已经同意放人，但是比尼阻挠了这一笔交易---理由是，一旦球员留洋，就只能按照国际足联制定的国际比赛日时间回国集训、比赛，而比尼希望女足所有球员都能参加每一次的集训。

　　对于王霜所表达的“想要出国提高”的想法，布鲁诺称，自己会帮助她提高。即便后来曼城方面松口，表示可以先签约，等奥预赛后再让王霜去球队报到，但比尼依然坚持己见。最终王霜留洋一事只能告吹。

　　“国家队一律不征召留洋球员。”在被了解内情的记者追问其对留洋球员的态度时，比尼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主张。而稍微通晓“行规”的都知道，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只要留洋，就别想进国家队”。

　　一个来自女足联赛发达的欧美国家的洋帅，竟然不支持自己的弟子去更好的环境锻炼？很多不敢相信此事的球迷都把矛头指向了中国足协，但事实上，真正阻挠球员留洋的确实是比尼。要知道，同样是这批球员，在郝伟时期都是被鼓励留洋的---可见从中作梗的并不是中国足协。

　　王飞单方面离队一事，确实是球员一时冲动所致。但王飞和比尼的矛盾由来已久，也是和留洋有关。早在比尼到中国首秀时，王飞刚加盟法甲豪门里昂，面临球队激烈的竞争。王飞也与国家队商量好打完在渭南的比赛后就回法国，不再参加在郴州的比赛。但当王飞按比尼的要求把俱乐部的一纸调令摆在他面前时，比尼说：“这就是你送给我刚上任的礼物吗？”王飞表示下一期集训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比尼半开玩笑地说：“我希望是这样，但前提是你还能进入我的下一期名单。”

　　这也是王飞在被告知自己“连第三门将都打不了”时，情绪失控的主要原因。在她看来，自己为了国家队付出了一切，甚至买断了合同，但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

　　比尼不允许球员留洋，是他铁腕家长制管理最典型的案例。虽然比尼处处表现出“慈父”的一面，但同时也无时不刻显露着一切都要在自己掌控中的控制欲。

　　中国女足这几年的冬训一直在广州。从姑娘们训练的天河体育场副场，到球队住宿的酒店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郝伟时期，队员们都喜欢在集训完以后走路回到酒店，在路上稍微逛下街，去星巴克买一杯咖啡放松一下。但到了比尼手下，队员们必须集体坐上大巴，统一回酒店---最简单的快乐都被剥夺。

　　私底下，队员们对一起吃饭都能理解，她们懂得比尼想要营造团队氛围的苦心。但很多人都不太开心的是，大家还要等到所有人吃完才能一起走。因为每个人吃饭的食量和速度都不一样，全队三十几个人不可能同步。互相迁就，有时候难免也会有些怨言。

　　比尼也会“监控”队员的睡眠时间。每天早晨，全队差不多都要在7点就起床，“一起”散步，再“一起”吃饭。最让队员难以接受的是，在全队去法国拉练，以及刚回来的第一天，三十天内倒了两次时差，但队里早起的要求依然没有变，队员们依然被要求做什么都“在一起”。

　　这批队员大多在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都跟着郝伟，有时想睡个懒觉、不吃早饭，在不影响训练的情况下，郝伟一般都会允许这样做。而对比之下，比尼出于好意的“在一起”，在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队员们为数不多的自由。

　　因为过往的经历，比尼对于球员和媒体的接触也有着很高的警惕性。混合采访区本该是记者自由找球员采访的区域，但比尼却喜欢自己指派指定的球员。有时候心情好，比尼允许球员在混采区自由接受采访，但在经过接受采访的球员时，他都会用手拉一拉队员的包，似乎在提醒什么。而且，第一个走出混合采访区的比尼并不会上大巴，他会一直在远处盯着球员的采访。

　　有一次，一家电视媒体在专访比尼时，问了一句“你来了以后，为什么都要求队员坐在一起吃饭？”这名记者本意是想让比尼对着镜头说出“营造团队氛围”之类的话，但没想到比尼立刻急眼了，说：“是哪个队员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跟我们同一个航班、住同一家酒店？”即便在接受央视采访时，比尼也会要求记者把采访录像给他过目。

　　一面是充满着法式浪漫的慈爱父亲，一面是铁腕专制的家长。布鲁诺·比尼接手中国女足四个月，球队有着良好的竞争关系，却也并非向外界展示般的毫无嫌隙。

　　最终衡量一个主帅成功与否的，从来都是大赛成绩。比尼和他所打造的“法式玫瑰”，还有待奥预赛的检验。

　　特约记者 陈清扬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