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万字祭文让妹妹“永生”:一叶飘至彼岸流年

  永远难忘妹妹忍着病痛发出的“初恋”邮件……

  2015年11月,广东媒体报道湛江籍“90后”作家黄宇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此时,黄宇正准备考中山大学研究生,此前已出版有随笔集《野地上的行走》、散文集《划痕》、长篇小说《万象大学》《无处告别》等。如此年轻,就有如此丰硕的创作成果,令人惊叹。

  鲜为人知的是,黄宇在高中时曾因为暗恋一个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患上自闭症,自小体弱多病的妹妹一直假冒这个女大学生给他发电子邮件,鼓励他考大学,等将来相会。直到妹妹因患晚期红斑狼疮、并发尿毒症,生命匆匆结束前,他才明白真相。他以80万字祭文让妹妹“永生”,也让他成了中国作协最年轻的作家之一……

  消失的初恋让我患上自闭症

  1990年,我出生在广东遂溪市一个普通家庭,父亲黄大成在当地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母亲是一家饭店的普工。1998年夏天,父母生下妹妹黄晓菲。

  妹妹上小学时身体不好,父母三天两头带她去医院。母亲以为是自己怀胎时营养不良,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断给妹妹买各类补品吃。

  我上初中时,和妹妹常为了抢看电视节目闹腾,父母说我是哥哥,妹妹身体不好,我应让着妹妹。家里养了一条小狗,我给它取名小黄,我们常逗它玩,我和妹妹的关系也渐渐好了。

  2008年3月中旬,我读高三下半学期的一个星期天,母亲拾了几件旧衣服,让我和妹妹给一个远房亲戚送去。我拉着妹妹的手,挤进一辆十分拥挤的汽车,看到一个背背包的女孩没有座位,我尽可能往车窗位置挪动身子,让妹妹坐进来,好腾出空间让那女孩坐。女孩刚坐下,便笑着谢我,说她叫蓝梅,并问我叫什么名字。她留着一头齐刘海的短发,穿着休闲服和帆布鞋,十分秀气,看上去要比我大两三岁。她美丽而温和的笑容,让我对她顿生好感。

  蓝梅告诉我们她在南京艺术学院读大二,喜欢一个人到处旅游,我不禁佩服她的勇气,也向往她能有这种自由。我和蓝梅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聊着,竟坐过了站,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终点站。临走前,蓝梅主动和我互留了手机号和邮箱。回家后,10岁的妹妹向父母“告状”,说我在车上只顾跟一个漂亮的姐姐说话,害得他们后来又坐了一次回头车才到亲戚家。我警告妹妹以后不许“告状”,她笑着去跟小黄玩耍了。

  当晚,我给蓝梅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到哪了,蓝梅很快就回了短信。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往我邮箱里发旅途消息和见闻,我开始变得有点“魂不守舍”。

  正在高考紧张的冲刺阶段,我却每天都要去网吧上网,看邮箱里有无蓝梅发来的邮件。蓝梅让我高考后一定去南京找她,并给了我她家的地址,说到时会带我和妹妹好好游玩一下南京,我心里充满了憧憬。高考前夕,我给蓝梅发了一条信息,没见到她回复,心里不禁有些失落。我就是这样带着恍惚的心情参加了高考,发挥相当失常。高考结束,我忙着参加同学聚会,一周后想起和蓝梅的约定,见邮箱里没有她的邮件,我就拨她的手机,显示已经停机。

  刚开始,我以为是蓝梅是一时有事关机,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再拨那个手机号,竟然变成了空号。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决定带妹妹去南京找她!

  妹妹得知我要去南京找那个曾在汽车上把她挤在中间的漂亮姐妹,取笑我好傻,但她这次没向父母“告状”,并决定跟我去南京。

  就这样,我瞒着父母,偷偷带着妹妹坐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车。到南京后,我一路牵着妹妹的手,把妹妹双脚都走得起了泡,才找到蓝梅在玄武区新街口居安里的住处。奇怪的是蓝梅家大门紧锁,我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答。从邻居那里打听得知,蓝梅一家已经在一个月前搬离这里了。

  我不甘心,又牵着妹妹的手去南京艺术学院寻找蓝梅,问了许多学生都没有问到。面对这些青春昂扬、有着艺术气质的大学生,我的心里越发自卑,没有勇气再打听下去,只能带着满腔的失落离开南京。

  回家后,我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天闷在家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父母以为我高考发挥失常心情抑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可无论医生怎么问我,我什么都不肯说。医生只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要彻底治好我的自闭症,还需找到病因。

  面对父母的一再追问,我就是不愿说出内心的秘密。我就这样一直萎靡不振,父母束手无策。妹妹很着急,私下里哀求我:“哥哥,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你别这样……”我警告她不要说,要是说了就不再理她,妹妹怕刺激到我,果然没有说。

  妹妹忍着病痛发出“初恋”邮件

  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邮箱里多了一份邮件,竟然是蓝梅发来的:“我知道你到过南京找我。我因为父母工作单位变动,搬离了原来的住处,希望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担心。等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我会遵守我的诺言,做你的女朋友。等你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在一起。蓝梅。”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回复,虽然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但因为怕她失望,我仍硬着头皮表示自己一定会等来大学录取通知书,然后再去找她……

  在等待高考分数的日子里,我常会收到蓝梅发来的邮件。邮件都很短,有时仅是鼓励我的几句话,但还是给了憧憬,我重新变得开朗起来,自闭症不药而愈。

  经过近一个月漫长的等待,高考分数和录取分数线终于出来了,我落榜了!原本愉快的心情再次变得阴郁起来。虽然非常难过,我还是在邮件里告诉了蓝梅。她在邮件中鼓励我,并建议我复读。父母认为复读压力太大,以我目前的状态也不适合复读。

  8月3日,爷爷因罹患晚期肺癌离开人世,我十分悲痛。在这种情况下,我勉强补录了志愿,被江西渝州科技职业学院录取。我想起蓝梅的鼓励和建议,入学一个半月后便选择退学,回母校遂溪市第三中学复读。

  因为压力大,我自闭症复发了,还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父母十分着急,却又束手无策。期间,蓝梅不断给我发电子邮件,有时还发来一些有趣的互动游戏。家里已有电脑,每天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有无蓝梅发的邮件。她美滋滋地告诉我南京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今天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让我对这座城市充满幻想。我的学习潜力也被激发出来,在几次高考模拟测试中都取得不错的成绩。

  2009年高考前一晚,蓝梅给我发来一份电子邮件,依然是充满鼓舞和振奋人心的话,并表示她会在南京等我。第二天,我从容地走进考场。

  这年,我考上广州科技职业技术学院国际商务专科,这一结果并不理想,我还是决定把这一消息告诉蓝梅。谁知就在这时,妹妹晓菲因为突发疾病被送到遂溪市人民医院。我并未放在心上,妹妹从小体弱多病,住院是家常便饭,过几天也许就没事了。妹妹住院第三天,我从外面回家,父母和妹妹不在家,家里电话响了起来,是父亲打来的,告诉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妹妹被查出患了晚期红斑狼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下电话,我马上坐车赶去市人民医院。坐在车上,我用手机登陆电子邮箱,给蓝梅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妹妹住院,自己最近都要照顾妹妹,等过了这阵子再和她联系。我没有等到蓝梅的回复,以为她没有上线。

  两个小时后,我终于来到医院,见到了脸色蜡黄、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哥,你来了!”父母不在病房,妹妹让我靠到她床边,凑到我耳边说了许多想念我的话,说自己不喜欢住在这里,想要回家。此刻,我除了一个劲地安慰她,别无他法。我从妹妹黯淡的目光中,发现了一丝异样。“哥,对不起,我瞒着你做了一件事,希望你别怪我。”我眼光湿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说,我不怪你。”“哥,其实你和蓝梅姐断了联系后,她并没有和你联系过。”听着妹妹突然冒出的话,我感到一头雾水。“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消沉,是我冒充蓝梅姐注册了邮箱,假扮她给你发了那些邮件……”

  顿时,我如遭晴天霹雳,恍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妹妹在遂溪市第二实验小学读五年级,虽然体弱多病,却十分聪慧,成绩优异,平时也读了很多童话和课外文艺书,但她毕竟是个小学生,难怪每次邮件都很短,且口气显得稚嫩……我应该早就想到的。此刻,看到妹妹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我不禁心如刀绞。

  实际上,妹妹两年前就被诊断出患了红斑狼疮,只是父母为了我不影响我高考,和妹妹一起瞒着我。一年多时间里,几百份电子邮件竟都是妹妹忍着病痛发出的,我心痛并内疚不已。为了挣钱给妹妹治病,我到车站摆地摊叫卖手机充电器,到饭店当洗碗工。从早到晚,我为卖出一个充电器叫破嗓子,被肮脏的洗碗水熏得呕吐,赚来的钱却是杯水车薪。

  80万字祭文让妹妹“活”在人间

  妹妹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也许是上天不愿意看到她遭受病痛的折磨,经服用特殊的药物治疗,她的病情慢慢被控制住,她再度回到学校上课。

  2009年初秋,我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去广州报到。临行前,父母和妹妹一起到车站送我,我把妹妹娇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妹妹泪水朦胧地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哥,你别挂念我,我会好好的……”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顺着两腮滚滚而下。

  我到学校拼命读书。寒假到了,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和妹妹一起看书、玩耍。见到妹妹脸上洋溢着笑容,我十分宽慰。正月十五后,一家人又送我到车站,妹妹略微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当大巴缓缓开动时,我看到妹妹在站台上向我不停地挥手,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远……

  2010年春节刚过,妹妹病情恶化,并发尿毒症,再次住进遂溪市人民医院。父母怕影响我学习,没有告诉我。他们都在医院照顾妹妹,故将小黄放生了。

  妹妹病情迅速恶化,医生已无能无力,父母只好带着她出院回家。妹妹整天躺在床上,十分孤独。后来,父母说妹妹很想打电话给我,但每次手碰触电话机,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住。我几次打电话回家,妹妹接电话时,我问起她的情况,她总用平静的语气说自己很好,还问我在学校的情况,对自己的病情只字不提。

  2010年暑假,我留在广州勤工俭学。8月盛夏的一个午夜,即将升入初中、不到13岁的妹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得知噩耗,不顾一切地搭乘长途客车赶回家,却再也看不到妹妹脸上的笑容……

  我心碎了,整个人变得精神萎靡,意志消沉,好像掉落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好几次深夜里,我梦到妹妹,每次都从梦中惊醒,一脸的泪水。在整理妹妹的遗物时,我从一个笔记本中看到妹妹留下了这样的话:“我最希望的是我将来能考上大学,读中文专业,那该是多美的一件事啊!可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恐怕这个愿望我永远都无法实现了,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吧。不过我能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哥哥,能有这么无微不至关心我的父母,我已经很知足了……”

  妹妹学习成绩优异,如果不是被病魔缠身,过早离开人世,她一定会考上大学,也会实现她的文学梦。从那以后,我在学习专业之余,开始尝试文学创作,最先写的都和妹妹有关,也算对妹妹的祭奠。我在《一叶飘至彼岸流年》中写道:

  “妹,在你不幸得病短短的几年中,每次看到你服下一颗颗黑乎乎白花花的药丸时,我的心总在挣扎。看着你清秀美丽的脸,被药物无情摧残得日渐膨胀而扭曲,扭曲了原本属于你的童真,我的心从那时起已在默默滴血……有时会想假如服药的是我,而不是你,我能忍受住这般折磨吗?总是想,如果我的生命能与你交换。这会是一件多么欣慰的事。

  妹,在天堂里一定也有很多小朋友,你一定要和他们好好相处,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在哥哥梦里将你的开心事悄悄告诉我;妹,在天堂里不要担心和牵挂,和爷爷好好在一起,爸妈有哥哥的照顾与陪伴,想哥哥或爸妈时,就在梦里将你的思念托付给我们;妹,以后哥每天都会在心里想着你,想着有关你的一切;哥哥一直都相信有来生,希望来生你还能做我最最亲爱的妹妹;妹,以后不管哥哥取得何种荣誉,那都是为你去争取的,相信你在天堂里会看到;妹,哥永远永远永远爱你,这是一种永恒的轨迹,穿越死亡的界限,将我们连接在一起;妹,请不要悲伤,你会一直活在我们一家人心里,你永远永远是我的亲妹妹,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这血缘……”

  在《鸟儿,今世我将你遗忘》中,我写道:“如今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看着天,拼命微笑。明媚与阴沉不断变幻交替的天,也许妹妹被天使带去了,那么剩下的所有疼痛与思怀,就由我来拥有与承担吧。”

  2012年夏,我毕业后在广州找了一份工作。这年9月,我写给妹妹的祭文集《野地上的行走》,入选“90后先锋作家”20佳作品精选,由九州出版社出版,引起读者强烈共鸣。2013年,北京线装书局出版社又出版了我的《划痕》,这部散文集记述了我和妹妹的许多往事、我的愧疚和怀念:

  “小黄走了,妹妹也走了,带着她的坚强与眷恋,在一个躁动繁芜的八月。有他们的日子里,我的心情像蜻蜓的翅膀,晶莹透明,上面偶尔会淌着晨雾的甘露与夕阳的余晖,那是曾经幸福的生活插曲。

  我不知道,却清晰记得在得知你猝然离去那天,人站在那里,魂已不知去向。

  小黄在哪里?或许,此时它正在一个枝叶繁茂的国度里欢快地腾飞,在它身下那片辽阔的草地中,一个小女孩正高举着手臂,欢快地奔跑追逐着小黄。那身影正是我记忆中熟悉的影画里的,另一个她……”

  一边工作、创作,我还一边在中山大学管理学系当插班生。2015年10月,长篇小说《万象大学》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另一部根据我亲身经历撰写的长篇小说《无处告别》于同年10月出版。一个月后,我成为中国作协最年轻的会员之一。每本书中,都隐含着我对妹妹深深的怀念,凝聚着对妹妹浓浓的爱与愧疚。这80万字祭文,得以让妹妹以独特的方式永远活在人间,我相信妹妹从没离开过这个世界……

  目前,我正准备考中山大学研究生,也会继续我的创作之路,这也是在天堂里的妹妹最愿意看到的。

  文/黄宇 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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