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事

  树的灵魂可以在树的身体内随意游走,所有的枝和叶子,所有的新的旧的每一块树皮,都知道它,了解它。它们感受到它却从未看见过它,从未看见过它却也从未怀疑过它。多么美,一个藏着的,无处不在的,却又永不相见的内在灵魂。人也是这样的吧?

  夜里醒来,听到外面剧烈的风声。树冠摇摆,哗一阵,左,哗一阵,右。像一个动作缓慢却又充满着对抗张力的女人在舞蹈,男人则是那风,那个带引她舞动的人。

  风与树的舞蹈。当我走过那树下,所有初夏的叶子都完整和硬朗起来,它们像摇铃一样发出一种凌乱而又浑然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可揣测的神秘和秩序,只能听的,没有一个形声词可以把它描摹出来。那是树的灵魂发出的声音,人没有那样的灵魂,便无法描摹那样的声音。但人的灵魂一定可以和树的灵魂沟通吧?不然,那声音为何能被我深深而细地听到?

  或许树的灵魂可以在树的身体内随意游走,所有的枝和叶子,所有的新的旧的每一块树皮,都知道它,了解它。它们感受到它却从未看见过它,从未看见过它却也从未怀疑过它。多么美,一个藏着的,无处不在的,却又永不相见的内在灵魂。人也是这样的吧?

  史铁生有一本书,名字叫《灵魂的事》。幽幽的蓝色封皮,中间一枚卵形印章,章中似有人形,那情境,犹如灵魂默默来访。这本书买来有一段时间,间歇翻看,每次都有触动,后来没多久就听到他离世的消息,夜里再读,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尘世中人,如你我他者,个个肢体健全、功能协调,所以也就总是忙忙碌碌。灵魂,谁有时间思索灵魂?我们大多时间都活在行动与感情之中,活在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之中,活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种种事物之间,灵魂几斤几两?固态还是气体?活着时它藏身何处,死之后它又归于何方?

  或许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思索灵魂--面对死亡时,或者面对新生命的诞生时。生,冥冥之中,这生命如何凭空降临,我又如何是我,而不是别人?死,肉体消失之后,我的存在有何证据,我那曾存在于身体的气息、活力和记忆,去往了哪里?是否有一股贯穿每个人生命始终的能量存在?如果有,它是如何聚集又是如何消散的?如果没有,我们的存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这些问题,看似是无用的,但人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你会被逼迫着去思考它。布布,我的朋友,一个27岁听力却在渐渐消失的姑娘,直到有一天,她完全听不见了。世界对她来说寂静一片,没有人声,没有脚步声,没有音乐,没有鸟叫虫鸣,甚至没有噪音,就是一片深深的、没有边界的寂静。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们相对而坐,她看着我的嘴唇轻轻起伏,猜测我所说出的字句,或者我听着她不太标准的发音,或者我们就只是笑,看着对方的眼睛。她说:“有时候我想,这个世界的门究竟在哪里,我觉得自己被关在外面了,但我的灵魂是如此地渴望,我想知道,生命给我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想找到那扇门,好发现原来我也是完整的。”

  我们每个人都是完整的,即使我们有那么多的缺憾,身体上或心理上的缺憾、不完美的童年、受过伤的心……但自母亲腹中孕育的那一刻起,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勇者,每一个人都获得了造物主赋予的神圣光芒和完美灵魂,但之后,我们是否忘掉了它?那些遭遇困苦局限的时刻,那些目睹生命生死起落的过程,或许正是我们无限接近于它的方式。多么美,一个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无所不在的,却又永不相见的内在灵魂。

  撰文|孟想 编辑|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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