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一朵浪花 周有光故居寻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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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7-03-21 16:47
周有光生于清光绪三十二年,经历了满清、北洋、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四个时期,被友人戏称为“四朝元老”。周有光年轻时身体很弱,算命先生说他只能活到35岁。周有光曾幽默地说,不能怪算命先生,那是因为科学发达了,所以能活得健康。还有,就是上帝把他忘记了。他厚重的人生,堪称传奇。
后拐棒胡同故居
东城区朝阳门内大街路南有一条非常不起眼的胡同,路口树立的路牌指示着里面就是后拐棒胡同。胡同很短,直走不远便是一片旧式小区。周有光人生最后三十余年,就是在后拐棒胡同甲2号院的这处普通居民小区内度过的。街坊大妈说,“平时有两个保姆在照顾老人,亲友也常来看他。1984年,我们这房子盖好,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
曾有友人回忆起周有光和夫人张允和的家,这样描述:房子面积不大,看不到两个家庭当年家底殷实的影子。家里没有红木家具或是古董,但是很干净整洁。周老有一个背阴的书房,它整个的面积不足10平米,书房里一桌一椅,一个简陋小沙发,还有一架书。桌子是六七十年代的,上面还有一个裂缝。当时80多岁的周老,从早到晚呆在小书房里读书写字。友人在周老的书房和他谈话,张允和总是端着茶坐在小沙发上,不断地插话。她总是说:“让我说几句,说几句。”周老就说她有多语症,但是从来也不恼。
“错位”人生
周有光祖籍江苏宜兴,曾祖父做官兼营实业,在常州开办棉纺、织布厂等。道光年间太平军起,守城将士军饷全部来自周家,曾祖父誓死守城,后因常州失守,投水自尽,周家的万贯家产化作乌有。周有光出生在常州的青果巷,青果巷很有意思,瞿秋白、赵元任也都曾住在青果巷,三个人都搞文字改革。
十岁时,周有光随全家迁居苏州,进入当时的新式学堂读书。1918年,进入常州高级中学(江苏省立第五中学)预科,一年后升入中学。1923年,周有光中学毕业,尽管成绩优异,其时家道中落,只能选择免交学费的师范学校,但无意中考上了上海圣约翰大学,后由亲友资助,凑足学费,才得以入学。
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周有光改入光华大学继续学习。大学毕业后,他与夫人同往日本留学。因仰慕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河上肇,周有光离开原本就读的东京大学,转考入京都大学。
1935年,周有光放弃日本的学业返回上海,任教光华大学,并在上海银行兼职。抗日战争爆发后,正在做银行工作的周有光跟随当时的民国政府迁移到重庆。抗战胜利后,民国政府派周有光去美国学习。
到了内战即将结束时,周有光回到上海。当时他在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教书,同时从事银行工作,却赶上了经济结构推倒重来的时代,社会主义市场替代资本主义市场,周有光一眼就看出当时苏联的银行制度落后。
周有光年轻时的经历并不算顺利,甚至有一种“错位”感。
大学毕业,本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去当外交官,他却选择了学经济;圣约翰大学、光华大学的毕业生,都到美国留学,可他由于经济原因去了日本;本想到日本京都大学去向著名经济学家河上肇学经济,河上肇却被捕入狱,周有光只好专攻日语;本来可以在海外享受优裕的生活,他却毅然选择了回国;本来研究经济已经有所成就,他却被指定研究语言;周有光从小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却研究了大半生“现代”的知识。面对这样的“错位”人生,他却很坦然:“人生很难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因为历史的浪潮把你的计划几乎都打破了。”
“半路出家”
50岁之前,周有光是金融学家和经济学家;50岁之后,他从上海移居北京,从事语言文字研究。
因为之前已发表、出版过一些关于拼音和文字改革的论文和书籍,1955年,周有光去北京参加全国文字改革会议,结束后决定留在北京。周有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曾称,“当时,领导说:‘你不要回去了。’就把我留在文字改革委员会。当时我说:‘我是业余搞语言学、文字学的,我是外行,留下来恐怕不合适。’领导回答说:‘这是一项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那么,我就只好留下来了。就这样,我离开了经济学界,到了语文学界。”
当时制定汉语拼音方案有很多争论,特别是用国际通用的字母,还是根据汉字来创造字母,当时争论很大。周有光主张使用国际通用的拉丁字母。他写了一本小书,叫《字母的故事》,讲世界各国的字母,以及字母几千年的历史。这本书,当时毛泽东的秘书还拿去看。后来决定采用拉丁字母,因为中国要走向世界,走向世界一定要采取世界共同使用的东西。
此外,周有光还首先提出要拼写以北京话语音为基础的普通话。也正是由于参加制订汉语拼音方案、参与设计、推广汉语拼音体系,周有光被不少人尊称为“汉语拼音之父”。
1956年,初来北京的周有光住在沙滩后街老北大校内,一所民国初建的小洋楼里。小洋楼原来是给德国专家住的,但年久失修,外面大雨里面小雨。他还写了篇《新陋室铭》:“房间阴暗,更显得窗子明亮。书桌不平,要怪我伏案太勤。门槛破烂,偏多不速之客,地板跳舞,欢迎老友来临。卧室就是厨房,饮食方便;书橱兼作菜橱,菜有书香。”
或许今天的年轻人无法体会到汉语拼音、文字改革的重大作用,但在周有光眼中,中国的“语言现代化”让如今的普通话成为了中国人共同的语言。“九十年代以来,教育部领导普及普通话做得很好。设想,一个大的国家,广东人讲粤语,上海人讲上海话,香港人到北京旅游还要找翻译,国人在本国找翻译岂不是笑料?”
多情人不老
“人得多情人不老,多情到老情更好”这是张允和写给许宝驯八十寿辰寿联。而这也正是周有光和张允和两人爱情的真实写照。
张允和曾祖父张树声为晚清高官。父亲张武龄虽为富商,却深受“五四”新文化的影响,还跟蔡元培、蒋梦麟是至交,他全心将财产用于办教育。当时合肥张家四姐妹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因受到良好的教育而远近闻名。叶圣陶曾欣羡地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后来,二女儿允和与周有光结为伉俪,三女儿兆和跟文学家沈从文结为秦晋之好。
娶了“九如巷的张二小姐”的周有光,曾在其《百岁口述》中,谈起两人长达八年的恋爱过程。他形容自己与夫人是水到渠成,“流水式”的恋爱。
经历了甜蜜的爱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周有光却犹豫了,他写信给张允和,“我很穷,恐怕不能给你幸福。”但她并不介意,为了打消他的忧虑,她回了一封几十页的长信。大意是说,幸福不是你给的,而是我们两人一起创造的。1933年4月30日,周有光与张允和结婚。在随后的近70年中,两人一直相濡以沫。她活泼率性,人称快嘴李翠莲;他沉稳持重,温文尔雅,但两人的性格却融合得很好,一如张允和所说的,“并不相互抵触,而是相互补充”。
周有光文集里有提到他们感情的点点滴滴,“别人都说我们结婚七十多年来没有吵架,所以我们的亲戚经常向我们的保姆询问此事。其实我们也有吵架,不过我们吵架不会高声谩骂,不会让保姆听到的,也没有闹几个小时的,一般是三两句话就吵完了。还有一点,我们吵架通常不是为了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因为其他人的问题。的确,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很和谐的。到了北京,一直到我老伴去世,我们每天上午10点钟喝茶,有的时候也喝咖啡,吃一点小点心。喝茶的时候,我们两个‘举杯齐眉’,这当然是有一点好玩,更是双方互相敬重的一种表达。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又喝茶,又‘举杯齐眉’。有朋友来家里特别是记者,看到我们‘举杯齐眉’,都觉得有趣得不得了。这就对家庭和谐起到作用。”
然而,生离死别总无情。2002年,夫人先他一步而去。“她忽然离我而去,使我如临霹雳,不知所措。有一天,我偶尔想起,有一位哲学家说,个体的死亡是群体进化的必要条件。我豁然开朗,这就是自然规律。”对自己的生命他也是这样的态度:一切应顺自然。2017年1月,112岁的周有光走完了他百年人生。他曾总结人生:“原来,生活就是一朵浪花。”而浪花化为一片涟漪,水面也终将恢复平静,人生本就如此吧!
文/陆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