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哀愁

　　最近很忙，很多事都堆到了一块，工作，业余的生意，装修，给娃娃找托班……晚上睡觉总不踏实，但又不知道究竟哪件事在心里萦绕。在辗转反侧中，我会朦朦胧胧看到水沿着一根绳子，不断，不断地往下积攒，一滴一滴的滴落。我似乎很享受这种滴落，就这么任凭它们滴落。

　　人说，你不快乐，是因为要的太多。而我总以为，我要的并不多，把生活过下去就可以了。但即便把生活过下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我们都有过卡佛那样的体验，总觉得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总想打个响指的工夫，就把生活改变了，把生活的进度条往后拉，直接到达最理想的状态。但很可惜，生活从来不是魔法啊，仙子和田螺姑娘怎么等也等不来。

　　辛弃疾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毫无疑问，我虽不敢说识尽，但这个年纪，也算是见识到了大多数种类的忧愁。“苦难让人成长”，这句话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一点不想感谢我所受过那些苦，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多时候，苦难并没有把人心变好。我们从苦难中学会躲避，可能未来会过得顺当一点，我们获得了更强大生存能力——而所谓成长，其实不过是铁石心肠。我真心敬佩一种人，就是那种吃过了很多苦头，但依旧敏感、依旧单纯、内心依旧有少年哀愁的人。

　　在辛弃疾看来，愁当然是目的的，我们总得愁点什么，实实在在有个落点，这才叫愁。少年时代那些忧愁，按照这个标准，便不能叫做愁了，只不过是矫情而已。但人如果一点闲愁没有，都是正正当当的愁，想想也挺可怕的。少年的忧愁，常常不明所以。也是眼下的这样炎热的季节，十几二十年前，一到傍晚，我老喜欢爬上九奶奶家的小平顶屋。桐江河边他们赤条条的，像某种光束，从岸边进入水里，更远的地方，是稻田，青蓝色的山峦。我平躺着，水泥的余热从脊背透过，我好像变成了半透明的，和天上的云一样。那时我已经有暗恋的女孩子了，一想起她，有时候会泪眼迷蒙，但并没有很强烈的得到她的意愿，我在宽大的天空中勾勒她的脸，把她的形象稳固住，但那个形象，似乎更愿意和云彩一样，不停地变幻，拉长，从金色，红色，流落到靛蓝紫驳杂的更深的暮色里。真的，她只是，仅仅只是莫名的忧愁的引子。多少年过去，尤其在最近，我再没有那种忧愁。那种忧愁像生长着的水稻一样，绝对，毫无所求。

　　诗经里说，“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在这个杂念丛生、纠葛缠身的下午，我觉得我和那个行走飘忽的古人是相通的。我看见一个人看着我，那个人也许就是我自己，他的声音像极了我的声音，他轻轻对我说，“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