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三岛由纪夫的,就是说,他吃了这顿晚餐,第二天(1970年11月25日)去自卫队驻地切腹。
和四名“楯会”部下在“末源”吃的,而且三天前带夫人、孩子等家人来吃过。这是一家老店,明治年间的1909年开张,三岛从小经常跟父亲来吃,爱吃鸡肉火锅。
有朋自西方来,喜欢住作家住过的旅馆,吃作家吃过的菜肴,于是吃“末源”,奉陪如仪,也跟着长知识。没有点三岛那晚吃的“鸟刺”,因为可以吃生鱼,肉也可以吃生马,却不愿吃生鸡、生牛,文学上不能长进也无奈。好在三岛说过:他“讲究吃喝的本能全偏向文学,只是对盛宴般的绚烂华丽的作品感到魅力”。
关于美食,三岛自有一套说法:“我并不是美食家。好吃的东西喜欢,看情况难吃的东西也喜欢。只能吃美食的人,譬如像罗马的《萨蒂里孔》主人公那样,是颓废的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正自主军训,所以接着说:“我认为所谓男人,应该是丝绸睡衣也好军队毛毯也好都同样能不介意地睡觉的人。非丝绸睡衣就睡不着的人不是男人。”因为是写给女性杂志的,所以他结尾写道:“女性结了婚,以为每天让她在家里做几碟子好菜的丈夫是美食家,为自己的做菜本事而陶醉,当作骄傲的资本,这是很可怜的。再而三地说,所谓美食家是颓废的人,而那种让吃什么都‘好吃’‘好吃’地高高兴兴一扫而光的男人,从女人看来是有点缺憾的男人,才是对于女性来说最值得骄傲的丈夫。”
三岛还爱吃虾,自裁前两天和森田必胜在虾菜馆“鹤丸”吃了大个儿的龙虾。三岛怕螃蟹,编辑陪他吃饭,上来螃蟹他脸都白了,真成了十五岁时给自己起的笔名“青城散人”——我们会联想青城山,但他的用意是脸色苍白。三岛自幼体弱,能练出一身疙疙瘩瘩的肌肉,真令人佩服。森田是三岛手下的干将,先为三岛担任“介错”,然后自己也陪死。虽然演习过八遍,但临场手怯,连砍了三刀也没能把三岛的头颅砍下来,换上古贺浩靖补了一刀才了结。森田端坐在三岛的尸体旁,短刀略插入肚皮,古贺就一刀结果他。三岛为死做好了一切准备,当日上午派人交了《丰饶之海》第四部《天人五衰》的书稿,虽然也提前煞尾,但毕竟不像太宰治那样小说没写完就跟个女人去死了。
“末源”在东京的新桥那里,门脸雅致,帘子上白地黑字写着汉字假名合璧的“末■”,据说是创业者手书。创业者的家训是“一社一业”,就是说只在一个地方把这个店开下去,兢兢业业。日本自古有这种精神,好些店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延续上百年、几百年。开店就是为发财,可能是商人与匠人的区别。开连锁店需要智商,更需要商智。我们也点了鸡肉火锅,煮得半生不熟,蘸酱油或特制的调料,还加了萝卜泥,实在抹杀了鸡肉的天然味道,恐怕也会是“最后的晚餐”。
有人说,三岛吃的都是好馆子,却算不上吃家。(黄敏摘自《今晚报》)
◎李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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