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来2018航班，看到的却是2022船票

　　多哈时间下午六点，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

　　多哈此时，落日仍有余晖，中国此时，已经是漫漫黑夜。两个小时中，多哈开始慢慢进入黑色的夜，而中国，进入比黑暗更黑的夜。

　　2018俄罗斯世界杯，中国队GAMEOVER。站着死，比跪着死壮烈，但站着生，才是最痛快。

　　金州不相信眼泪，多哈不相信眼泪，足球，在哪里都不相信眼泪。

　　“没什么可紧张的”

　　比赛前一天下午5点40分，在多哈的哈里发体育场，参加完新闻发布会的郑智，在等待队友们的到来。哈里发体育场内温度摄氏20度，体育场外温度摄氏40度。郑智开玩笑说：“这不跟广州一样吗？在外面热死，回到家开着空调，就不想出去了。”

　　已经37岁的队长，尽量要把自己的心情放轻松：“我不紧张，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但我看有些队员会紧张，譬如说小邓（邓涵文），上场打乌兹的时候就有点紧张。”

　　队长笑而不语。

　　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承受的能力也不一样，里皮不断提醒队员，平常心去发挥，这话对于每个人都适用，但作为主教练，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甄别每个队员的状态，包括体能状态，心理状态，最终他舍弃邓涵文而用了任航，舍弃蒿俊闵而用赵旭日，舍武磊而用肖智，这就是中卡之战做的三个换人调整。

　　在和郑智闲聊的时候，里皮正在布置场地，他的习惯是亲自动手。此时，场地内响起试奏的国歌声，里皮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到记者正在拍摄，他饶有兴致地在国歌声中把手放在胸口，然后向我微笑示意。

　　罕见地，蔡振华在此时来到球场，他过去和里皮打招呼，此前的12强赛，尽管蔡振华也到现场，但不会到现场“探班”，因为这是个公开场合，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外界的视线中，但蔡振华似乎想刻意营造一种轻松的气氛，面对镜头，他也不避讳，和里皮聊着，甚至见到相熟的记者，他还打招呼：“哎呦，好久不见，你也来了？”

　　这至少是一种表面上的放松，因为这个时候再紧张也没有用，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严肃拘谨的场面，也许是身经百战带来的处之泰然，又或者是预见到了剧本的结局，中国队要想最后奇迹般获得附加赛资格，实在太难了！

　　遗憾，不甘，无论赛前赛后均是如此，在打完和卡塔尔的比赛后，在国家队入住的威斯汀酒店，尹鸿博说：“教练也跟我们说过，如果我们主场和卡塔尔、客场对阵叙利亚的这两场比赛发挥得更好一点，那就绝对不是今天这个局面。”

　　如果，但没有如果，里皮在赛后的发布会上说，足球没有如果，我只知道我们有了长足的进步。

　　按照中国队的设想，伊朗赢叙利亚问题不大，韩国在客场赢下乌兹也有极大可能性，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发挥好，赢下已经出局的卡塔尔——与其说是设想，不如说是一种愿望，而这个愿望，就跟普通的球迷没有任何区别。

　　踢好自己，盯着别人，和2004年的“11.17”有点类似，当时的中国队因为足协的人为失误而导致出现的弱智事故，这个典故，里皮不太清楚。

　　“他不太关心这个，但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2004年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国家队的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

　　尽人事，听天命，残酷地说一句，中国队已经竭尽所能，在落后的情况下扳平比分，在少一人的情况下实现反超，对自己来说，是种进步，但这个比分，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原来设计的剧本是，中国队大胜，伊朗队小胜，韩国小胜。

　　这个没有实现的牛逼剧本，尽力在演的只有中国队，但演技最好的是伊朗队，韩国和乌兹战平，伊朗最后时刻被叙利亚追成2比2——两个结果都和中国队设想的完全不一致。

　　剩下的，就只有多哈的眼泪。

　　郑智在场地边上接受完采访，回到更衣室之前，才知道这个戏剧性的结果，工作人员告诉他，最后获得附加赛资格的是叙利亚，郑智吃惊地问：“怎么回事，伊朗最后居然被扳平了？”

　　装有空调的哈里发球场，它本身是个奇迹，然而，奇迹的球场并不一定会保证奇迹的诞生。

　　逆转、红牌与命运

　　2比1，这就是中卡之战的最后比分。

　　中国队经历了从落后到反超的过程，经历了郑智下场、10打11的过程，仅从一场比赛的角度看，已经无可挑剔，但就像打麻将，前面输得底裤都没了，最后就算胡了一把清一色，也只是让账面上好看一点。

　　而这一场麻将，输掉的是一批人的梦想。

　　郑智哭了。拿过亚洲足球先生，拿过亚冠，联赛，足协杯，超级杯，但就是去不了世界杯，他是中国这十多年最全面，实力最强的队员，但却时乖命蹇，八字不合，国家队生涯浮浮沉沉。

　　在这场比赛中以红牌收场，这简直是他宿命的缩影。

　　不甘，谁能比他更不甘？遗憾，谁能比他更遗憾？

　　冯潇霆哭了。在休息室的时候，他就哭，旁边的尹鸿博看得哭得伤心，只能拍拍他的大腿表示安慰。

　　“我明白他的感受，他很想在进入职业生涯晚期的时候拼这一把。”生于1989年的尹鸿博，此刻安慰着生于1985年的老大哥。

　　曾经在2005年荷兰世青赛上至今让人称道的85、87一代终于等来了属于他们的12强赛，冯潇霆比郑智幸运，他等待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能不能继续等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

　　对着镜头，冯潇霆再度呜咽：“我们尽力了，只能寄希望于下一届，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

　　生于1987年的于汉超，比赛结束时就痛哭失声，老大哥郑智一直在安慰他。曾经屡次因为伤病问题而错过国家队的于汉超，去年在参加12强赛的前夕被克里梅茨在联赛中撞到腰部骨折，从而错过了12强赛第一阶段的比赛，康复以后凭借自己出色的状态才被里皮召回到国家队阵中。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这是于汉超作出过的回答，但个人的抗争，有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绵软无力。

　　要胜天半子，何其难也！

　　可以预见，在这次12强赛结束后，将会有很多队员淡出国家队，屈指一算，郑智已经37岁，冯潇霆、郜林、于汉超、黄博文、赵旭日、王永珀、蒿俊闵这些队员也已经而立之年，即使像张琳芃这样的89一代的队员，也已经慢慢接近30岁。

　　90后的代表，武磊终于在收官战迎来了他12强赛的第一个进球，下一届国家队，靠他们了。

　　简单的事情不简单

　　就这样，始于2016年9月1日的首尔上岩体育场，终于2017年的多哈哈里发体育场，历时一年的国家队12强赛，结束了。

　　这是中国队时隔15年以后重新回到亚洲足球最高水平的舞台，这是中国队时隔15年以后得以以亲历者的身份打量着自己与亚洲最高水平的差距，这是中国队时隔15年以后，有一份昂首离开的小小骄傲。

　　刚进入12强赛的中国队，开始是生涩的，腼腆的，手足无措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有12强赛的经验，高洪波没有，郑智也没有。

　　“示之以弱”，是高洪波的风格，他强调的是，中国队以40强赛最后一名的身份进入12强赛，所以，中国队要夹着尾巴做人。

　　客场对韩国，2比3，对伊朗0比0。对韩国用5后卫，郑智去踢中卫，对伊朗死守，取得了他执教的唯一一分。而在西安对阵叙利亚，塔什干对阵乌兹别克，这是中国队整个12强赛踢得最差的两场比赛。

　　“踢完这两场比赛，信心受到很大打击。“这是一名国脚私下对我说过的话。就算里皮后来接手，也被认为是死马当活马医。但里皮接手后证明了，只要调教得当，中国队离亚洲最高水平的差距并非想象中的遥不可及。

　　里皮对中国队的调整，思路很明确：一，以恒大为班底组建中国队的架构，更明确地说，是以恒大的防守队员组织中后场，前场组合给予更多的自由度。他接手的六场比赛，中国队仅丢4球，效果非常明显；二，提升队员们的自信心，就像他上任之前所所说的，输给叙利亚，输给乌兹的比赛，队员们表现出来的绝对不是正常水平。中国队的队员能正常发挥，绝对不怕亚洲任何球队。

　　简单不简单？看起来也很简单，但能把简单的事情做对，有时候在中国足坛反而显得很奢侈。这就像那个故事，一名工人去维修，他只敲了一下就要收费100块，客户说：“就这一下，就要100？”工人回答说：“敲一下就需要1元，但怎么敲，敲哪里，值99元。”

　　最终，里皮用他的成绩证明了这一点，6场比赛拿了11分。当然，又得旧事重提，里皮即使在被淘汰后，仍然念念不忘，我们在主场和卡塔尔的比赛，客场和叙利亚的比赛丢掉了4分，如果有那4分，我们已经直接进入俄罗斯世界杯了……

　　所以你不难理解，当中国队比分落后时，姜至鹏禁区外围一脚怒射偏出的时候，里皮是如何愤怒地把身边的水瓶一脚踢飞，全世界的教练，球员都希望拥有一张至高无上的世界杯入场券，里皮如是，中国队如是，中国球迷更加如是。

　　但在赛后的发布会，平复心情的里皮，走的时候，仍然不忘跟所有人说一句，“晚安，各位。”

　　就像他接手时的第一场，国家队一位工作人员清晰地记得这个细节，客场对叙利亚，即使里皮暴怒于裁判给的那个直接任意球，一通怒骂以后，最后走之前还是和所有人打了声招呼。

　　真的很职业，这是国家队工作人员的感受。而职业的里皮，合同将会到2019年亚洲杯以后，而亚洲杯结束后，冲击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的周期就要开始了。

　　所有的程序完成，里皮、郑智、冯潇霆他们陆续离开哈里发球场的时候，可能他们还没意识到，这座鬼斧神工的球场，就将是2022年世界杯开幕式的场地。

　　他们没有等来前往2018年俄罗斯的航班，却看到了一张来自2022年卡塔尔的船票。

　　但未来四年，中国足球将驶向何方，是否一定在正确的轨道上。

　　谁知道呢？

　　记者白国华多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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