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地震消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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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7-10-22 11:22
2017年8月8日21时19分46秒,四川省北部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23秒后,广东省地震局监测到这次地震,值班人员迅速做出反应,判断出震中的经纬度、发生时刻、地震震级和震中的参考位置等参数,按国家规定在10分钟(广东地震局的老规矩是6分钟)之内上报,同时将数据交给地震局的预测部门,作为判断余震的重要依据。几分钟后,正在家带孩子的洪玉清收到地震局给工作人员的群发短信,他立马放下怀里一岁的儿子,打开电脑了解地震的伤亡情况。
广东省地震局的台网中心同时监测一百余个台站,这里像是地球急救室,电脑上不断跳出的线条如同脉搏。洪玉清是一名地震监测员,照他的话来说,没有问题的时候,线条平缓,看起来也觉得舒服,有问题的时候,线条骤起骤降,能感受那股摧毁一切的蛮力。地震发生时,系统会响起警报,3.0级以上的要速报,以下的则归入数据库。当然,也会遇到乌龙,可能是台站旁边正发生一次爆破,甚至凑巧有一只老鼠跑过,这就需要工作人员凭经验去判断。
对于地震,洪玉清打小就不陌生。他的老家云南鹤庆县位于南北地震带上,北边的四川盆地又是地震多发区,时常传来震感。1996年2月3日下午,家里的老人们正围着火炉喝苦茶,忽然,炉子上白色的瓷杯哐当倒下,泼出一室茶香。整个村子的房屋由木头建成,回荡着吱嘎吱嘎的声响。后来洪玉清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丽江“二三”地震,经此一震,四方街的古城展现在人们视线中,前往丽江的游人越来越多,同时也让洪玉清在10岁时第一次对地震有了清晰的认知。
经历得多了,坝子里的老人可以根据震感推测出地震的大致方向,没有电视,没有报纸,“从北边来”、“从东边来”是洪玉清能掌握的所有信息。后来考上云南大学地球物理系,迎新典礼上,系主任像是打预防针,“你们进来学地球物理这个专业,就意味着要和百万富翁、千万富翁说拜拜了。”刚开学前几天,这两句话一直回荡在洪玉清脑子里,但来不及细细琢磨,他便开始以科学的眼光重新打量地球。
活断层是地球骨折未愈的伤口,地表褶皱是时间在地球留下的痕迹,橄榄石花岗岩石灰岩都在传递不同的信息。实验课上,地震仪上有一个笔头,惯性使然,它会在一个卷轴上画下痕迹,地震不来,是一条直线,地震一来,笔头抖动,这时画下的线条就是地震的波形。模拟地震时,他们根据震波找出横波与纵波,根据其到来的时间差,用一个简单的数学式子就可以计算出单个地震台站到震源的距离,以单个地震台站所在位置为圆心、这个距离为半径,可以画出圆周;多个地震台站画出的多个圆周交会的地方,就是震中。
课后,他常去图书馆翻阅《地球物理学报》《华南地震》《地震研究》等杂志,平常和同学聊天、上网浏览的信息也几乎都与地震相关。每当看到网络上精确到几时几分几秒的地震预测,洪玉清都视为无稽之谈,“地球太复杂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完全认识地震,这种精确的预测,怎么可能嘛!”
汶川地震爆发的时候,洪玉清正在上课,讲地球重力的老师接到一个电话后,面色越来越沉重,终于停止讲课,向大家宣布,汶川发生了7.8级地震。那段时间,全校社团都在举行为四川祈福的活动,学校的东陆讲堂也第一次邀请地震学的专家来开讲座,打开电视,全是汶川地震的惨状,洪玉清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日本“3·11”地震,有传言说会引发海啸,洪玉清不断跟身边的朋友说,放心吧,地震没那么轻易就引发海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国内第一次大范围关注地震预警,虽然很多人把地震预警和地震预报混淆,“但是起码有人关注了。”
大学毕业后,他来到广东省地震局下面的韶关台站,说是台站,其实就是一座位于山脚的三层小楼,旁边零星有三四户人家。通向台站的山路宽两米,沿山势蜿蜒出两三公里,路旁的荒草也足有两米高,就算给钱,司机也不敢开进来。
台站里加上洪玉清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同事不在的时候,他一天到晚没人说话,有时候下山买菜,骑着自行车,沿着山路往下,飞一样的感觉。满载蔬果回来,他不得不推车上山,疲惫而满足。有空也会爬爬山,当时后山正在建一个GPS台站,铺了两三百节台阶,洪玉清到了那里就歇歇脚,看四周松涛阵阵,临走前不忘扫掉落在台阶上的绿松针。
韶关站有很多测项,仪器上的数字会传到二楼的机房,洪玉清的工作一方面是监测数据,发现异常及时上报,一方面是每月检测仪器,比如山洞里的倾斜仪,用来测定山体的微小形变,需要进山洞抽湿,保证倾斜仪的正常使用;院子里有一口深井,一个探头伸进去,用来测量地下水水位,洪玉清和同事合力,抬起水泥井盖,重新标定仪器。
三个月后,国家地震局在河源开展一个水库地震监测的研究,洪玉清被派到那里,主要任务是在野外建立临时台站,四五个人一组,租一艘汽船,手里拿着标记好定点的图纸。但是实际地形很复杂,洪玉清得在定点附近一两公里之内找到合适的地点建立台站。最理想的情况是找到一块又大又深的基岩,露出地表,用水泥把岩石表面抹平即可。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基岩,就要在合适的地方挖一个深坑,灌入水泥,再放上仪器。
他们带着铁锹、钎、水泥和各种仪器,基本上把万绿湖的沟沟壑壑都跑遍了。有一个晚上,遭遇暗河,又逢大浪,船一下子撞在暗礁上,水不断涌进来,他们慌忙找到一个月牙形小岛,在凹处躲避。整个晚上,船摇摇晃晃,他们不断往外舀水。第二天风住浪平,安全回到基地,躺在床上仍觉得在晃。
临时的台站建好后,没有连网,只能人工采集数据。洪玉清负责的是河源到汕尾段,一共10个台站,绵延600公里不止,得三天跑完,工作量可想而知。这条线上,洪玉清见过最落后的村庄,房子破败少人烟,车子开进去,颠簸出一路灰尘。可是转过一座山,就又是另一番景象:宽阔的路旁是高大的路灯,一栋栋民居贴着瓷砖,阳光下看着干净体面。
慢慢地,系主任的话他才算明白了。做了这一行,的确离富翁远了,但地震监测的工作必须有人做,否则,一切如尘土,将不复存在。
2014年4月25日,坐在台网中心的洪玉清发现省内的台站传过来的震波全都是一条直线,50秒之后,江西的共享台站传过来一个震波,一分钟后,香港台站的共享数据也显示有地震倾向,接下来是福建的共享台,再后来是湖南的共享台。洪玉清这才意识到,在刚刚过去的两分钟内,广东某地发生了地震,不巧的是,台网中心的路由器坏了,省内站台的数据全都没有收到。来不及慌,洪玉清根据多年和地震打交道的经验,从已有的震波中寻找出横波和纵波,根据它们到来的时间差,计算出震源和台站的距离,再根据这几个台站来进行定位,发现地震发生在广东河源。随后,洪玉清找出震像,逐一分析,确定震级、发生时刻等。终于,在6分钟之内,洪玉清将这个地震的相关参数上报成功。
在去县城读书之前,洪玉清与外界的联系不多,唯一的读物是党刊《支部生活》,每个月都会发到党员室,小学三年级的洪玉清可以读懂上面的大部分故事,一则人物通讯他至今不忘。那是一个丽江的警察,去邻居家串门的路上,忽然遭遇地震,他来不及照顾好自己的家人就参与救援,最后牺牲。看完这个故事,小小的洪玉清眼眶里一股暖流。“课本上的雷锋,其实也不远啊。”
如今走到了这样的岗位,不管电脑屏幕上出现多么暴烈的震波,“怕?根本来不及,更没想过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地震的信息又快又准地给报出去!”
(吕美凤荐自《南方人物周刊》)
王艳